第四章翻香醉垂鞭(1)
夜多窟主閔友意,武林花蝴蝶之一。
花心,是他最大的特色,游花國,護美人,采芹香,他般般俱到。用他的話說,「老死也風流」,大概與「人不風流枉少年」類似。然而,江湖傳聞之中,卻多是女子負他,而非他負女子,真要論其花心,卻是他被女子負心之後擺月兌悲傷的時間太快了……但他以為這不是花心,只是為人世間留下一些淒美動人的愛情傳說而已。
據說,他想寫一本《群芳譜》、一本《花間集》、一本《百花錄》,他書房里是一堆《妖狐傳》、《巫山雲》、《神女夢》、《芙蓉艷史》。
據說,曾有一位署名「監監生」的著書人,寫了一本名動武林的書,若要問這書名是什麼,隨便在街上抓來一人,他會告訴你——「哦,《武林第一美人傳》。」于是,夜多窟主閔蝴蝶喜顛喜顛地跑下山買來五本,通宵夜讀,秉燭玩味……第二天,凡有此書的鋪子,全讓七破窟的人給挑了。
據說,夜多窟主還將監監生「請」上山,讓他見見什麼才叫美人。此後,書鋪里再無「監監生」蹤影,有人傳聞,監監生羞愧自己出了那麼一本名不符實的書,跳江自殺去也。
其次,他是武痴,一個花心的武痴。
以此為前提,能夠想象他花心思研究的武學全是……那個……這麼說吧,如果你意圖上山找七破窟的麻煩,會很不小心陷入山腰的「竊玉偷香陣」,對于佛門的「獅子吼」,他有「鬼哭狼號」功。
阿閃說︰「我夜多窟主雖說讀不通四書五經,但他擅長數術、機關、力學,和……詞賦。」
再次,他有大小眼。
面對女子,他自稱「在下」,就算再怎麼沒禮貌,也是一個「我」,面對男人,他的自稱只有一個——老子。
「老子……」心頭默念,長孫淹搖了搖頭。
她以為,無論花心也好,武痴也罷,閔友意只算多情者,卻非色婬之人。
多情者,必定,而者,卻未必是多情人。者,被美人神姿吸引,正常,然而,唯有色而不婬者,才是真情性,若一涉及婬褻,這情就不真不純了。閔友意愛色喜色,眼眉之間卻無半點不雅之態。
筆而——以音俊、形俊、神俊來觀味一個男子,形俊之人,閔友意當之無愧。
「長孫姑娘,夜多窟主昨晚回來,見你睡了,命奴家不可吵醒你,今兒一早他要上七佛伽藍,特地命奴家帶長孫姑娘上山。」阿閃一直在她耳邊嘮叨。
長孫淹玩著手腕上垂飾的花苞香襄,努力催眠自己,當風聲過耳。
來到長江渡口,阿閃終于停了嘮叨。
上了渡船,她听阿閃問那船夫一個奇怪的問題︰「船家,今日貴姓?」
船夫答︰「免貴,在下姓朱。」他戴著尖尖的斗笠,帽沿壓得極低,只看到一片白皙略尖的下巴。
餅了江,阿閃又問了一次︰「在這兒,船家貴姓?」
「免貴,在下姓陳。」
阿閃妖媚一笑,揩了長孫淹的手向山道走去。
「阿閃……」
「長孫姑娘要問剛才那船夫姓什麼,對嗎?」
長孫淹點頭。
「他的姓很多,不過沒人知道他真正姓什麼。」阿閃的臉冷了一瞬,下一刻,她拍拍長孫淹的手,笑道,「長孫姑娘,逗那船夫可是我們的樂趣,我們的窟主每次渡江,只要有閑工夫,都是乘那船夫的船。」
因听得用心,長孫淹腳下一絆,向後倒去。趔趄之際,腰後似起了一陣強風,風雖強,卻帶著暖意,穩穩托住欲倒的身子,在她腰後輕輕一推,助她站穩。
阿閃嚇了嚇,扶她立穩後,兩人回頭,卻見山階一丈距離處立了兩位年輕的青袍僧人,頭戴尖笠,胸垂佛珠,其中一名正悠然拂袖。
「多謝大師。」長孫淹垂首以謝。
拂袖的僧人含笑垂眸,合掌于胸。經過兩人時,他沖長孫淹輕輕頷首。
兩名僧人走得快,轉眼隱入曲曲折折的山路之中,待長孫淹與阿閃到達七佛伽藍,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伽藍大門莊嚴樸素,門前種有三棵香楓,長孫淹頓步輕喘,仰望一眼,任阿閃牽了自己向伽藍內行去。七佛伽藍有多大她暫且不知,林陰密密,曲徑幽深,她只知從山門殿邊繞過,行經天王殿、觀音殿、大雄寶殿、千佛閣,又拐了幾個彎,眼前一片開闊,竟來到一片坡地,而坡地上早已聚滿了人。
突然,身後有人問︰「阿閃,他今天姓什麼?」是名女子。
阿閃含笑回頭︰「陳。你呢?」
「他告訴我今天姓李。」
「我這邊姓王。」又人一人加入她們,阿閃被兩人纏住,見長孫淹好奇觀賞四周景物,便不再纏她說話。
走走……看看……
伽藍僧眾來去匆匆,長孫淹在坡地外圈走馬觀花片刻,實在沒膽子和一群江湖人擠成堆,又走了十來步,見坡邊有一間小佛殿,她想也沒想,繞柱進殿。兩名年輕俠士正從殿內走出,與她擦身而過。「听說當年句泥禪師讀經有悟,夜題千佛閣,將一夜所悟寫成一詞,卻只寫了上半闕,玄十三瞧見,不以為然,接提了下半闕。只是,他提的地方卻不同,句泥禪師是寫在牆壁上,他居然刻在戒台上。待會兒有空,咱們繞去戒台看看玄十三的下闕寫了些什麼。」一名閑談的年輕俠士心生向往。
「好。」與他同行的年輕俠士點頭。
「我從家父那兒听說窟佛賽事,早就想來看看,這次真好奇玄十三和大師們比什麼?」
「是啊,小弟也是第一次觀賽。」
兩人走遠,長孫淹听了片刻,對兩人話中所提到的詞好奇起來。焚香三炷,沖殿中佛像拜了拜,她走出小佛殿,在角落處的一根柱子邊站定。
未到正午,遠遠高處是賽台,那兒支起一片輕紗軟帳,紗後人影綽約,或坐或站,根本分不清哪位是窟主,若你一心認為坐著的人就是某位窟主,他極可能會冷冷盯你一眼,那眼神仿佛來自地獄的修羅業火,將你焚得體無完膚。
突然遠方一陣驚呼,她舉目望去,但見一人搖風而來,風舉雲舒,衣袂與期。因站得高且遠,看不清容貌,只那一身華衣,無端令她腦中跳出一句「秋羅拂衣碎光動」。
凝眸處,形俊異常,容貌倒在其次了。那人是——
「玄十三。」有人輕叫。
淺色衣袍,大袖拂腰,那人轉眼進了紗帳,她的心思全放在瞧人上,沒注意阿閃不知何時失了蹤影,更沒注意身後緩緩靠近的縴細身影。
悄悄走近……
悄悄抬手……
來人帶著惡作劇的表情,卻不想伸在半空的手還沒拍到長孫淹的肩,她已經側過頭來。
四目相對——
「呃?」站在長孫淹身後的是位衣衫艷麗的俏美女子,衣色大紅,小腰微骨,明眸善睞,紗羅裙裾墜地不拖,當風搖曳。她輕皺眉心,似乎好奇自己是怎麼被長孫淹發現了行蹤,明明她的輕功就不差啊……
長孫淹發現身後有人,原因很簡單︰香!
女子衣上的香氣直沖呼吸,不同于花香,也非檀香,仿佛來自寂靜森林深處的一波湖香,聞之令人怡然。
「長孫姑娘?」女子挑眉叫了聲。
「嗯。」長孫淹點頭,知她有話要說。
「那只蝴蝶一定沒空告訴你我是誰,」紅紗扶風,人已來到身邊,「你可以喚我茶總管。」女子輕一頷首,接著道,「他也一定沒告訴你,友意不是他的名,而是他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