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鼓起腮頰,「我叫長孫淹,水奄淹。」
「……是那個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範仲淹的淹?」
終于,左右搖晃的頭有了上下移動的機會。
他突然沉默起來,眉頭深鎖,不知想什麼。就在她猜測莫不是自己的包扎讓他吃痛時,他驀地大叫︰「好名字。淹……淹兒……」
「……」很普通啊,哪里好?她聰明地選擇閉嘴。
「你怎會惹到貝蘭孫?」
「因為……他要長孫家為他繡紅袍嫁衣,我不願意……嘛,爹拒絕了,他不甘心,整天威脅我爹,如果不為他繡紅袍嫁衣,後果自負。我不願意繡……嘛,正巧二哥要送嫁衣去浣溪山莊,我便央求二哥帶我離家避避風頭。本想著他瞧我不在,家中無人繡衣,便會自行離去,沒想到他一路跟著。二哥和木奴現在一定落在他手里了……吧。」
「為何不願?」反正是掙錢。他不明白,輕攏眉頭,「你不願繡,長孫家其他人也可以繡啊?」
「不願就是不願……嘛!」垂眸盯著腳尖,她不願過多解釋。
閔友意听了半天,終于听明白她的尾音詞總是和句子分開,如果不耐心听完,是听不出她這一句話是疑問還是肯定。
末了,她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溫溫道︰「貝蘭孫……他很厲害……嗎?」
他兩眼一眯,張口結舌。
懊怎麼答她?
版訴她——當今武林,雖有南盟主北盟主,大小幫派無數,俊杰豪俠成群,但最不能惹的卻是有著「四方花」之稱的四人。武功出神入化,是惹不起這四人的原因之一。其次,這四人背後分別有著各自強大的財力、武力支柱,分居四方,如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傲視群雄的武功,富可敵國的財力,為四人渲染了一層神秘莫測的色彩,被人們津津樂道。加上傳說中四人超凡越聖的絕色容姿,有江湖好事者以四人各自特色冠以雅稱,並為「四方花」——東庭薔薇,南堂郁金,北池雪蓮,西谷百合。
因這四人皆為七尺男兒,他們喜不喜歡以花為雅,沒人知道,但至少,好事者的腦袋至今還在他們的脖子上……
他半天不答,她憶起懸崖之上他曾說過的話,歪頭不恥下問︰「你剛才稱他‘北池雪蓮’,這是不是他的江湖名號,就像你是‘武林三蝶’一般……呢?」
這個問題避開……他抬起手,放在眼皮下研究片刻,轉而盯她,「淹兒,你到底帶了多少條絲帕?」每根手指頭裹一張帕子,他的手被她包成了五彩線團。
「六條。」不用思考用什麼語氣詞時,她的口氣出奇的干脆。
這個話題避開……他觀望四下,發覺山谷清幽,若從山頂尋路下來,只怕得花些時辰,想必貝蘭孫不會這麼快尋來,除非他也學他從崖上跳下來。
他呢,現在是沒心思尋路自己爬上去,在這兒等著,自會有人來尋他。
「淹兒,若沒遇到貝蘭孫,你與你二哥要去哪兒?」問清楚,稍後也方便將她送去。
「七佛伽藍。」
漫不經心的表情一變,他不動聲色,「去七佛伽藍何事?」
「看比賽……呀!」她歪頭輕笑,「在浣溪山莊,我听人說七佛伽藍與七破窟的比賽,似頗有趣味,便讓二哥帶我去瞧瞧。」
「瞧完之後呢?」
「回家……呀!」可怎麼上去……呢?她遲疑要不要問。
他看看天,明白她眼中的困惑,清閑一笑——
「現在,我們只能等。」
「等?」
「等人來救……」他故意停了片刻,才又道︰「呀!」
「……」
發角一蕩,他忽然抄手摟起她的腰,飛身向溪頭密林縱去,挑了棵樹一躍而上,他沖她一笑,一指點在粉唇上,「乖,別說話。」
暖似和風的氣息拂過耳畔,臉上浮出淡淡荷韻,她聰明地乖乖閉嘴。林子里什麼也看不到,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摟著她跳下樹,吁口氣,又沖她笑了笑,放開摟在腰間的手。
步回溪邊,尋一塊干淨的大石,他旁若無人地仰臥其上,杏花眼不忘沖她勾魂一笑。
等……
她默默走到石塊上,抱膝坐下。溪水涓涓,丁冬如珠般從腳邊流過。
等,等到紅霞滿天,等到夕陽金光在他周身鍍上一層佛樂,他成為霞外的一道婆娑剪影,她手癢了。解開手腕間的紗帶,將兩只花苞香囊解下來。
香囊里竟然別有乾坤,他只見她將那葉托取下,從囊袋中抽出一根銀白細針,又如法從另一只香囊里取出一團紅線。
指尖輕捻,她兩手微舒,穿針引線,一手持針,一手持線,細細的紅絲映射出淡淡霞光,仿佛天女遺落人間的紗絲。
皓頸低垂,她傾頭一笑,「可以借你的腰帶用用……吧?」
他點頭,沒問什麼,任一只小手將一截淺紫拉過去,模了模,再用指尖捻了捻,展平,開始——繡花?
初時新奇,他撐起身盯看一陣,片刻後有些無聊,心里開始堆集一些污言穢語——罵的是害他等到現在的那些家伙們。
看到石邊有一截斷木,他抽出藏于靴邊暗袋里的小匕首,開始削削削、鑽鑽鑽。
她繡得專心,時間不知不覺隨著溪水流走。
「長孫家的朱衣,只有長孫家的女兒親手繡制,才價值千金,其他繡娘雖然也能繡,但價格會差一截。」她突然開口,並未抬頭,只徐徐側了側臉,兩抹烏光向他一溜,注意力重回針線之上,也不理他在削什麼,似乎說話的對象是手中的那截腰帶,「我不願意繡貝公子的嫁袍,因為我只為活人繡嫁袍,貝公子是為過世的妻子定制嫁袍,所以,我不繡。」
這是她的堅持。
他手上動作一滯,轉眸凝她,她的心思仍在腰帶上,手拈銀針,紅線蔓蔓,如翩然撲飛的蝴蝶。
手真巧……眸中映著翻飛的手,散漫的視線逐漸匯聚起來。手巧……心也靈……
她手中動作突然一停,兩手拈平腰帶,迎面舉起,「好了!」
他移眸看去,腰帶淺紫與白色相錯的地方多了一只蝴蝶,紅色。適逢她傾首破顏,他一愣,月兌口吟道︰「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
「嗯?」
——是不是應該建議她繡一柄小扇子,他可是武林花名鼎鼎的「玉扇公子」閔友意哦……
腦子里短暫性地跳出一些有的沒有的思緒,他將剛才削削鑽鑽的玩意兒遞到她手邊,「這個粗陋,改日我雕個細致的送你玩。」
她接過那東西,放在掌心打量︰一根長長的細木棒,上下兩端分別插著一大一小兩顆圓球,上大下小,棒身距離頂端圓球一寸處另插著一長一短兩只小木棒,連成直線,與大木棒呈十字形,像伸直手臂的人,小木棒兩端則嵌著偏平的小圓盤。將下端小球掬在掌心,因為手臂兩端圓盤的平衡,小人兒左搖右晃,就是不倒,的確有趣。
「這是什麼?」
「搖擺僧。」他迎著滿天紅霞端詳腰帶上新繡的蝴蝶,無端心情大好,「不繡就不繡,要堅持。我小時候就很堅持。」回頭,迎上她帶著那麼點懷疑的眼神,他不以意,卻洋洋自得道,「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女兒家,五歲以前,吃飯洗澡睡覺,一定纏著我娘,不然就是家中的那些姐姐們,偏偏我爹是嚴于禮教的那種人,不準我這樣,不準我那樣,天天讓我讀三墳五典四書五經,我偏不,天天習武打架,黏著家中的美人姐姐。後來我發現,單單地喜歡美人兒沒什麼意思,要喜歡那些明明得不到卻偏又牽腸掛肚的美人兒,才能成為世人美談。我爹在生意上有個姓羅的死對頭,羅老頭有個女兒……淹兒,不怕掉進溪里你就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