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路清風男女不忌啊……賓客中的年輕後輩已開始偏頭打量,不知他們之中有沒有隱藏「玉面」路清風。
「水兒,我不是來壞你姻緣的,我只是送禮物……」閔友意白了羊鴻烈一眼,轉看水如羅時,眼神又似湖光一潭。
他們沒什麼交情——這一眼,羊鴻烈看得非常明白。他失笑,搖頭道︰「友意兄,在下今日來此,絕不會打擾你的好事。」
閔友意這次連白眼也懶得送給他了,他直視水如羅,憶得情動處,目迷流連,情不自禁,伸出手欲撫上芙蓉嬌面……不意外,紅袖一擋,攔住他伸出一半的手。
「你……」閔友意嫉妒十足地瞟了賀夏景一眼,若眼神可以蜇人可以殺人,這一眼絕對是淬了毒液的銀牙暗器。
水如羅突然一笑,轉身在侍女耳邊低低吩咐了一句,侍女轉身向後堂跑去。眾人不明所以,片刻後,侍女拿著一件東西跑出來,她將此物放上水如羅掌心時,眾人瞧得眼明,是一塊扇形玉佩。
「閔公子,這玉扇是你當日相贈,今日,如羅還你。而這顆珠,是你送與我和我夫君的大喜之禮,我便收下。賀郎,可以嗎?」她回頭問了句,賀夏景的臉色終是緩了過來,輕輕點頭。
閔友意接過玉扇,淒慘一笑,撫過青線結,無聲點頭,緩緩將玉扇系回腰側。
「今日賀某大喜,請閔公子多喝兩杯。」賀夏景冷眼一瞥,侍女會意,掀下紅帕,掩去水如羅的芙蓉嬌顏。
禮官唱喏再起,失意人,退掩在賓客之中,默默無語。
酒過三巡,不熟悉的也變得熟悉。
飲得酣然,賓客中已有人開始閑談。與閔友意坐一桌的,居然有方才動手的那名白須老者。羊鴻烈坐他左手邊,拈著細瓷酒盞貼在唇邊,身體微斜,正低低在閔友意耳邊說什麼。
「那老頭是‘昆吾翁’趙迪,坐在他身邊的是‘六湖先生’皇甫規,這兩人算是水莊主的老友。」羊鴻烈眼角含波,嘴上這麼說著,眼珠子卻不住地往白紗阻隔的女席飄去,分明是相中了哪位姑娘。
「老子對老頭子沒興趣。」
「哈哈,是是,」羊鴻烈打個哈哈,笑道,「友意兄,在下可沒想到今日會在浣溪山莊見到你。」
「老子也沒想見你。」閔友意冷橫一眼。
「友意兄一番情義,只可惜水姑娘……唔……」羊鴻烈突然頓語,放下瓷杯,捂嘴悶笑了一陣,才非常無辜地眨眨眼,「我忘了,現在不能稱水姑娘,應該叫賀夫人。」
「這種事……老子知道。」兩朵杏花眼閃過一絲苦悶,泄憤似的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友意兄,看在你我曾有過‘一日之雅’的情分上,給你解解悶。告訴你吧,我來浣溪山莊是為了一位姑娘,咭咭!」說完,配合著送上可以稱之為奸詐的笑。
所謂「一日之雅」,不過是指兩年前季春時節的某一天——
當時,一只姓閔的蝴蝶和一只姓羊的蝴蝶同時喜歡上一位謝姓人家的女兒,爭風吃醋,百般心思,拳來腳往,有你無我……斗得天昏地暗,疲憊不堪,差點傾家蕩產,到最後,終于在某天結成共盟,偕手站在姑娘香閨外,問她到底喜歡誰多一點。
注意,注意,不問姑娘「喜歡誰」,而是問她「喜歡誰多一點」,莫非在他二人心中,早認定這位姑娘吃東家眠西家?
謝家姑娘當場一口回絕︰兩個白痴,她誰也不喜歡。
被拒絕了,閔蝴蝶和羊蝴蝶非但沒有蹲在牆腳數螞蟻,反倒興高采烈跑去酒樓酩酊了一番。醺然耳甜之後,下起毛毛細雨,冷雨拂面,惹得兩人酒興大發,拖出絕塵輕功在雨中比賽,比誰先到達下一個城鎮。一夜之後,汗出,兩人酒醒,在城門口互瞪一眼,分道揚鑣。
這便是「一日之雅」的由來。因這一日之雅,倒給這兩人生出芝麻大小的友誼來。
友誼,特別是花心蝴蝶之間的友誼,在于隨時可以將自己看中的女子顯贊給朋友。
第一章畫堂念奴嬌(2)
「哪位姑娘?」
「長孫家的長孫姑娘。」
「廢話。不用你說老子也知道,」俊爽的玉扇公子吐出與外表完全相反的粗魯言辭,「長孫家的姑娘不姓長孫姓什麼,姓公孫啊。」
羊鴻烈對他的粗言不以為意,湊近他耳邊,悄道︰「你知道賀夫人的嫁衣是誰繡的?」
「不要在老子耳朵邊叫賀、夫、人。」咬牙切齒。
「友意兄,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嗎?出了浣溪山莊,我打賭,不出三天,你一定將水如羅拋諸腦後。」似乎有點同類和推己及人的感覺,羊鴻烈笑出一口白牙,「那長孫姑娘啊……」
「……」
「咭……」
捺不住他別有用意的賊笑,閔友意忽視掉對桌從開席以來一直瞪著他的青袍俊鮑子,眼楮開始向紗後的女賓席飄去,「長孫姑娘怎麼了?」
「長孫姑娘慧質蘭心,心靈手巧,她的繡功配上本家染的猩紅布料,縫出的嫁衣一件萬金。我听說,長孫家這次看在那個新任的南六省盟主和水莊主的面子上,由長孫姑娘親自將嫁衣送上浣溪山莊。」
「那又如何?」不過是一件嫁衣而已,要穿也只能穿幾個時辰。
「你不知道嗎,嫁衣通常是一對,男袍女裙。」羊鴻烈瞪大眼,聲音揚高了些。
「……」閔友意恨恨瞪向被人圍住編酒的賀夏景,「老子知道。」
羊鴻烈撫掌悶笑一陣,正想說「長孫姑娘就在紗後第一桌」,卻不想被身後另一桌上的粗啞聲音打斷——
「听說了沒,听說了沒,七佛伽藍和七破窟這一季的賽事要開始了。」
「你又手癢了是吧,賈老三。」有人不正經地戲謔那大聲說話之人。
「是啊,賈老三,你這次準備賭多少,賭誰贏啊?」
「我賈老三當然是賭七破窟的人贏。」自稱賈老三的男人年約四十,濃眉小眼,北方壯漢的體形,有些肥肉,只是虛腫,沒到「膘」的地步。
「你就那麼相信玄十三會贏?」有人趁著酒興起哄。
「哼,七破窟和七佛伽藍的比賽,和尚贏過幾次,扳著指頭都能數得清,」賈老三喝下一口酒,「玄十三討厭和尚是出了名的,就不知,這次會有多少武林門派收到‘窟佛帖’。」
「你不會是想要吧,哈哈!」
「媽的,要是玄十三肯送,我為什麼不要。一兩黃金啊!」賈老三咂咂嘴,頗有些神往。
江湖中人皆知他口中的「一兩黃金」是何意,你知我知大家知的情況下,也就無人多此一舉去解釋。
「二哥,七佛伽藍與七破窟的比賽很有趣……」簾後傳來一聲輕問,座中立即有一名頭戴飄飄巾的儒雅男子走到紗邊,輕輕掀起一角。紗薄如霧,他掀了少許,只瞧得人影幢幢,和幾縷落在袖彎處的細滑烏發。
儒雅男子未及答話,身後已傳來響亮的笑聲。
「有趣?哼,這位姑娘難道連‘窟佛帖’也沒听過?」
儒雅男子抱拳一笑,「眾位英雄見諒,在下與小妹未涉江湖,不知武林事,言辭中若有得罪,請見諒、請見諒。」
那大笑之人還未接上話,簾紗後卻傳來一聲莫名其妙的——「……嗎?」
嗎?嗎什麼?
「哦,眾位英雄,我家小妹的意思是,那七佛伽藍與七破窟的比賽很有趣嗎?」儒雅男子自動將妹子分斷兩截的話連成一句完整意思,末了還不忘追加一句,「在下淺陋寡聞,請見諒、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