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字音落,眾賓客中有飽讀讀書的,已听清他吟的是唐代詩人李賀的《相和歌辭•神弦別曲》。取這首詩,大概是詩中隱了水莊主愛女的名字。
「蜀江風澹……水如羅……」低語飄出紅綾蓋,紅鞋終是邁前了一步,「閔……」
「站住!」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搶先一步,抬手欲攔住白袍公子,可惜身未欺近,眾人眼前一花,他已繞過管事阻攔的手臂,直沖新人而去。
他虛晃這一步,無意中顯露絕塵輕功,見此情景,已有些性直魯莽的江湖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淺紫腰帶輕輕搖晃,他又走了三步。
「公子來此,可是喝喜酒?」另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又攔了出來。
他袖尾一動,一道聲音極快地插進來,那名管事听後,腳步讓開——
「公子既然來了,賀某自當酒水款待,還請多喝幾杯。」
白袍公子不看他,只向水如羅走去。俊目含傷,飛鴻望斷,此人本就是名俊鮑子,一步一步,如冷雨灑落半掩的窗欞,隨風飄入心口,不由令人心憐。
「水兒……」一步步接近,他的手向懷里伸去,似要拿出什麼東西來。
「這位公子,打斷賀盟主和夫人拜堂可不好。」已有江湖人出聲阻止,人也上前一步。
「你給老子閉嘴!」換上與幽怨完全不同的神色,白袍公子俊顏含煞,凶巴巴丟去一句。
這一句,讓所有人同時嗆到口水︰不妙不妙,看來這位俊鮑子是一株很嗆人的杏花啊……
當臉再次轉向水如羅時,白袍公子又是一副悲傷的模樣,變臉之速,令人瞠目,「水兒,我不是來壞你姻緣,只恨你我……你我……」
恨不相逢未嫁時——已有賓客在心底默默為他接下咽在喉中的話。
此時,賓客中,一名白須老者終于看不過眼,「呼」地跳出來,「小子,還不退下。」
「水兒,我只是送一件禮物給你。怎麼說,也是我答應過……」白袍公子心俱神往,卻又萬念俱灰,手未及從衣中抽出,白須前輩的掌風已掃到發角。
紅蟒袍、紅腰帶,紅巾垂頰,賀夏景眼見那白須老者動手,倒也未出聲阻止,只將身子向前一攔,擋住了水如羅再欲邁出的一步。
白發老者的武功已入反璞歸真之境,簡簡單單一招小擒拿,夾著凌厲的掌風直擊男子肩頭,同時腳下微閃,使出一招「倒擺蓮」擊向男子下盤。
掌風吹發,杏花眼迎風一閃,目不斜視。在白須長者的掌觸到他肩頭的前一瞬,他突然凌空躍起,眼神稍能跟上他動作的賓客霎時瞪目——他以兩指為旋轉點,整個身子完全越過白須長者,在他頭頂旋空一翻,直落一對新人面前,距離賀夏景只有一尺之遙。
賀夏景神色不動,眼角余光卻銳利一閃。
白袍俊鮑子與賀夏景對望不過須臾,那白須老者已從後方襲了過來,他突然轉身,失了蹤影。白須老者大驚,定眼細看,才發覺那俊鮑子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後,蹲在地上,對著他的下盤就是一腳,同時一手撐地,身體畫個優美的半弧,落地時曲膝半跪,一掌前撐,另一手中牢牢然托著一物,繞過紅蟒新郎,直直送到紅巾的下方。從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讓頭蓋紅巾的水如羅瞧個一清二楚。
他手里是一顆珠子,一顆有著許多窟窿的淺藍色琉璃珠。
「當日,我應了送你九曲珠,今日,就當我……」他語有哽咽,緩頓片刻才道,「送你……與他……永偕白頭。」
「友意……」紅帕落地,水如羅嬌容如芙,盈盈淚眼,皆展現在賓客眼中。
「水兒……」男子緩緩起身,將珠放到她手心。
突然,青天白日下,一聲朗朗大笑不合時宜地響起——
「好,好一招童子拜觀音。」
他這一招,明眼的知道,看似尋常,要使出來卻非得深厚功力才可。他身體柔韌,一掌拍下地,力度不僅要讓自己躍起,還得保持地板的大理石不受任何損傷。
白袍公子向發聲的方向斜斜瞥去一眼,突然捂嘴劇烈咳嗽,指間滲出絲絲紅意。
「友意,你受傷了?」水如羅上前欲扶,他卻急退三步。
「水兒,沒事沒事,我八百里快騎日夜不停,連趕五天四夜,就為今日見你一面。」他垂下大袖,別開眼笑。
紅帕之下,一雙濃彩明眸早已濕意盈盈,「友意……」
「你我……你我……」連吐兩句「你我」,再吐不出一句話來,他淒然一笑,舉袖胡亂拭去嘴邊的血跡,不想這一拭,倒讓他的唇色更見冶艷。
他闖入喜堂,賓客早已在心中暗猜他的身份。水如羅一聲「友意」,已有賓客大驚失色,賀夏景冷靜自持的面具至此終于土崩瓦解,鐵青一片。
「閔友意,你今日定要大鬧賀某的喜堂?」
被喚閔友意的白袍公子未及答謝,那道笑聲又響了起來︰「賀盟主,你說這話可就小瞧友意兄了,武林之中,玉扇公子最不會、最不恥、最不屑做的事,就是毀人姻緣。對不對啊,友意兄?」末一句,轉成了對閔友意的反問。
前一刻賀夏景喚出一聲「閔友意」,後又有那道聲音叫出一聲「玉扇公子」,這名白袍男子的身份早已在眾賓客心中雪亮。
玉扇公子閔友意,也是江湖上素有花心蝴蝶之稱的「武林三蝶」之一,因他偏喜在腰邊墜一塊銅錢大小的玉扇,遇到喜愛的女子便取下相送,故又稱「玉扇閔友意」。
武林之中,你可以不知道飛天狐狸、采花婬賊,或者竊玉聖手之類,但不能不知道玉扇公子閔友意。此人俊爽風流,深得女子喜愛,無論是那待字閨中的碧玉千金,或是仗劍江湖的艷麗羅剎,皆為他所折服,甚至,那已嫁作人婦的女子被他一勾引,也忍不住懷春思情,與他在一起時,將夫君拋諸腦後。
知道了他的身份,方才那快如鬼魅的輕功便有了合理解釋。
通常,風流者的輕功都較之一流高手還要高三分,不為其他,只是方便被人捉奸時能快速逃命。「武林三蝶」卻不同,他們雖然輕功獨絕,身手也不容小覷。江湖上,閔友意的輕功只用八字贊形——「鳶飛戾天,魚躍潛淵」。
如怒鳶沖天,又似龍魚潛潭。
而方才大笑又刻意反問的那名男子,在眾人打探的視線中微微一笑,「在下姓羊,山羊的羊。」
「羊……羊鴻烈?」賓客中有人低叫。
武林三蝶,除「玉扇」之外,另有兩名——「飛鵬」羊鴻烈,「玉面」路清風。
此人竟是與「玉扇」閔友意並稱的「飛鵬」羊鴻烈?
羊鴻烈的輕功素有「動落雲鵬」之稱,「飛鵬」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說起「武林三蝶」,風流是一定的,但三人的風流又有些微的不同——
「玉扇閔友意」偏好敵方女子,無論婚嫁與否。閔友意最為人所樂道的一句話是︰「若無花、月、美人,我寧可不生此世界。」
「飛鵬羊鴻烈」好清雅,待字閨中的女子,凡清雅絕倫者,皆躲不過他的辣手。
「玉面路清風」嘛……那個……他男女不忌,葷素不忌,只要是美人,皆他所求。
今日,以風流花心著稱的「武林三蝶」來了兩位,賓客心中已開始暗暗感嘆︰賀盟主今日大喜只怕要變大悲了,竟然惹來兩個風流成性的家伙?究竟……是水如羅水性楊花,還是這兩人賊性不改?而那「武林三蝶」之「玉面」的家伙,會不會也躲藏在賓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