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干麼寫在紙鳶上呢?
「翠環,來,我們來放飛它。」終于,季初櫻書寫完畢,揉揉酸疼的腰,站起身。
「放飛它?」小姐要把給蕭揚的「信」放飛?那豈不白寫了?
但她不敢多言,只能抓住線軸,看主子舉著粉白的大蜻蜓,一路奔去。
季初櫻越跑越快,穿過風、穿過楊柳的影,忽然一揚手,紙鳶便扶搖直上,鑽入了雲里。
「翠環,剪線!」她在堤岸的另一端大聲呼喚。
「哦!」紙鳶飛得好高,那麼漂亮、輕盈,翠環好舍不得放它走。可是此刻的她,有點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于是剪子一剪,讓紙鳶完全屬于天空。
這是一封蕭揚永遠也不可能看到的信,小姐把她所有的愛戀和事情的真相都寫在上邊,放飛它的同時,也剪斷了對未來的期望,從今往後,她的秘密和情感,只有飄忽的雲和不羈的風知道。
無奈的舉動,但願能讓她好過一點兒。
翠環望著河岸的盡頭,發現季初櫻似乎精疲力竭的跌坐在地上,她知道,小姐一定又在哭了。
「春盡枝頭留不住,隨風散作雪花飛。」
眼前一片柳絮輕飄,堯皇怡然地輕笑吟詩,身邊站著蕭揚。
「揚兒,你可知道這柳絮為何又名為楊柳?」
「兒臣知識淺薄,請父皇賜教。」蕭揚低著頭。
「當年隋煬帝賜予柳樹‘楊’姓,此後民間便把柳樹稱為‘楊柳’……揚兒,你沒有仔細听對不對?難得與朕出宮體察民情,面對一派國泰民安的太好景象,你為何眉頭深鎖?」
「兒臣……兒臣最近略感精神恍惚,請父皇恕罪。」
他的確沒有認真听,這滿城紛飛的柳絮,讓他聯想到另一樣紛飛的東西──櫻花。
她已經離京一個多月了,有沒有平安到達江南?兩人的訣別,留給他傷痛,卻帶給了她無限的快樂吧?
他們的交集,始于一場飛櫻,本以為這表示著他們的愛戀也會像飛櫻那般美好,誰知卻是上天在悄悄預言,這戀情定如櫻花般短命。
听說,櫻的花期只有十天。
「揚兒,你到底在想什麼?」
「兒臣在想……兒臣只是希望父皇能給歸海弦適當的安排,畢竟沒有他,兒臣也不可能在中原無憂無慮地過這許多年。」蕭揚搪塞道。
「放心,朕已經派人妥善安置他了。其實這些年來,我們也沒有虧待過他,吃穿用度,他一概不缺,就連他所謂的‘遭遇綁架’也是把他‘綁’在青樓里,有煙花女子為伴,揚兒,真正被虧待的,其實是你才對。」
「不,兒臣倒覺得這些年的流亡生活,增長了不少見識,磨練了意志,也鍛練了兒臣的體魄,倘若從小在宮中養尊處優,那次狩獵,兒臣也射不到白鹿。」
「呵呵呵!」堯皇滿意地點頭,「你明白就好,不枉父皇這些年來費的苦心。不過你也別瞞著父皇,朕知道你此刻心里想的,並非歸海弦,而是另一個人。」
蕭揚頷首不語,算是默認。
「朕也知道那個人是誰。揚兒,你放心,她已經平安進入中原邊境了。」
眼晴忽然一亮,蕭揚微微牽動嘴角,但隨即想到了什麼,唇邊優美的弧線消失不見。「她是死是活,與兒臣無關。」
「揚兒呀揚兒,」堯皇拍著他的肩,「在父皇面前不必事事隱藏,此等兒女之情,朕也是過來人,自然十分了解。當年你母親嫁給朕的二哥時,朕又何嘗不是恨她入骨,又念她入骨?」
怨恨只是一點點,想念才是佔了大半吧?或者,由于徹骨的思念無處宣瀉,才產生了怨念。
「當初狩獵之後,朕賜妃之事,你一定覺得朕有種族偏見,想拆散你和她,對嗎?其實朕遲遲沒有為你們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也沒有將祖傳的鳳冠賜給她,是另有原因的。」
蕭揚投以不解的目光。
「朕並非對她不滿,而是為了護衛你。當初你以皇佷的身份奪到太子之位,滿朝文武已有非議,若再讓一個無權無勢的漢族女子成為你的正妻,朝中排擠你的人勢必又多了一條藉口。
「揚兒,朕知道你愛她之深,可若想與她長相斯守,你首先得蓄滿自個兒的力量,待到坐穩江山之時,天底下還有什麼不是你的?」
「可……她離開兒臣,是因為厭惡兒臣,她一心一意想要的,只是錢。」他語氣中仍有濃得化不開的幽怨。
「呵呵,那又有什麼關系?」堯皇笑了笑,「後宮三千佳麗,有的愛朕的帝位,有的愛朕賞給她的珠寶,有的愛朕本身……無論哪一種,都是愛,只要能擁有她們,又何必在乎她們的動機?」
「但這不是兒臣向往的那種感情。」蕭揚難以認同。
「再說了,」堯皇仍有下文,「你又知道她心中真的沒有你?軍師告訴朕,她早知曉了你的皇子身份,可你卻說,她咒你這個冒牌皇子早日露餡,這豈不互相矛盾?這件事,疑點尚存,不要過早下結論。」
「真的?」蕭揚抬起震驚的臉,沖口而出,「她真的早已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可、可我那天明明听見她說……如果不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或許是因為你沒有給她安全的感覺。」堯皇猜測,「就像你母親離開朕,嫁給朕的二哥一樣,不僅是因為她對二哥心懷愧疚、想補償,更是因為當時朕的二哥身為太子,她怕他會對朕不利,同理,你的櫻櫻或許也是顧著你,怕你娶了她會在宮里地位不保。」
可能嗎?蕭揚覺得心里霎時飄起一抹晨曦,雖然朦朧,但總算有了微亮,心潮隨之翻騰,再也無法強裝平靜。
「說到底,就是你沒有給她安全的感覺。就算她愛你是為了錢財,如果你勢力夠強,能給她一個國家,她何必在乎那區區幾張銀票?
「揚兒,暫時不要再念著她了,把太子的位置坐穩吧!等到排除了內憂外患,解決了宮庭紛爭,整個堯國只屬于你一個人的時候,再去找回她也不遲。」
蕭揚只感到胸內跌宕起伏,腦中似有流螢紛飛,思緒混亂不堪。
眼看堯皇吩咐起駕回宮,他卻推說還有差事未辦,獨自留在楊柳輕拂的河岸邊。
不想回宮,也不想回太子府。宮里,有他侮辱她的痕跡,而府里,他早命人砍掉了櫻花樹,那一座荒涼的院落,更加觸景傷情。
罷剛父皇說的,是真的,還是只為了安慰他?他想相信,又怕相信之後再一次掉進痛苦的深淵。
四周下著楊花化成的雪,癢癢地親吻他的臉頰,他的脖子,像她從前常做的那樣,彷佛又听見了她調皮的笑聲。
不,他該相信的。那無數次親吻中,她深邃燃亮的眼眸,像長廊深處點著的明燈,把她心底的深情照得一覽無遺,如果是假的,如果出于厭惡,他想世上所有的人都會希望被這樣「厭惡」。
包何況還有狩獵林中,她奮不顧身的護衛,小鎮的河邊,她義無反顧地回頭……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他嗎?
直至今日,蕭揚才真正靜下心來,回顧昨日,用理智尋找答案。
她一直喜歡騙他,所以她的話是不能信的,他得自個兒判斷,揭穿她的謊言。
風兒在空中舞蹈,衣袖翩翩地卷走了他的不快,蕭揚的唇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微笑。
「嗚……嗚嗚……」
好像有人在哭?心頭放松的蕭揚,終于有了管閑事的好心情,循聲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