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堯皇會高興、會對他更好,他的前途將越加輝煌。她走了,周圍的人便沒有藉口再散播流言蜚語,他不用因費心保護她而得罪人,日子會過得更加輕松。
季初櫻自認不是意志堅強的聖女,她討厭宮里的勾心斗角,更討厭皇族煩瑣的禮儀,尤其不敢想像,如果哪一天他繼承了大統,懷里擁著別的女人的模樣。
雖說阿揚曾發誓會對她忠誠,可一旦登上帝王的寶座,就會變得身不由己。朝野上下會排斥她這個異族女子,而面對祖訓、面對開枝散葉的需要,他終究會選擇「背叛」她,像所有帝王那樣,置辦三宮六院。
眼不見心不煩,不如及時逃出這魔域,反正一切已經不同了,與他攜手到杭州采蓮的願望,早就成為虛無縹緲的夢了吧?
「阿揚,我們什麼時候回江南?」她試探地問,「你曾說過,要跟我一起開繡坊的。」
「現在哪能走得開?」蕭揚像在哄一個孩子,「等時局定下來,師傅找到公子的時候再說吧!」
瞧,他果然舍不得走了,待他知道自己是正牌皇子後,會更加舍不得吧?
早知是這樣的結局,她還不死心,現在答案明白擺在這兒,她該知難而退了。
他不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阿揚,自從單于淳說出了那個天大的秘密,季初櫻就知道,未來的一切像幻化的雲,飄到了另一片遙遠的天空,變成了她不認識的顏色。
第八章
蕭揚一邁進大殿,便發現氣氛與往日不同。堯皇平常見了他,總是和顏悅色,但此刻卻神情肅然,而歸海隱那洋洋得意、準備看好戲般的笑容,也告訴了他,肯定又有什麼事發生了。
不像是要議朝政,因為朝臣們都不在,幾個近侍太監也站得遠遠的,不忘把門闔上,似乎今日將有一個沉甸甸的秘密浮出水面,必須摒退一切閑雜人等。
「弦兒你來得正好。」堯皇道,「隱兒說,有位中原來的客人想見你。」
「客人?」他在中原的時候,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下人,何曾結交過熟識的朋友?
「對呀!對呀!」歸海隱興高采烈地接著說,「太子見到他一定會大吃一驚的,父皇,可以讓他上殿了嗎?」
堯皇微微頷首,馬上有一峨冠博帶的公子,從側門而入。殿內光線黯淡,幾盞宮燈照不到深處的角落,蕭揚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人的臉。
俊美、優雅、瞪視的目光里有明顯的怨忿,腳下步伐,一步又一步有力地邁著,像是鐵了心要討回什麼,直逼向冤家對頭,那是歸海弦!
這一刻,蕭揚的心里倒出奇地平靜,埋藏了這麼久的秘密終于要曝光,彷佛重擔終于可以卸下了,他長吁一口氣,像是早已在等待此時的到來。
「這位客人,是兒臣千方百計才請到的,」歸海隱面向堯皇,滔滔不絕。「先前他被人綁架,兒臣派了高手,千辛萬苦才將他救出,護送至京城,他的名字……哎呀!兒臣可不好介紹,因為這名字竟跟太子相同!」
「皇上!」歸海弦「通」一聲,立刻跪下,指著蕭揚陳述萬般委屈。
「他是假冒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弦兒呀!皇上,臣佷雖流亡國外多年,可心里卻一直惦念著要回國為皇上您盡忠,這惡賊本是臣佷的隨從,我素來待他不薄,想不到他竟見利忘義,在臣佷被召回國的那天晚上,他與軍師單于淳勾結,綁架了臣佷……」
幾滴眼淚灑上衣襟,歸海弦抹了抹,繼續指控。
「臣佷被孤零零丟棄在揚州,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身無盤纏,想回京都都不成,幸虧文頌王派人千里迢迢找到臣佷,否則……臣佷死不足惜,只怕這輩子見不著皇上您,讓這惡賊繼續在宮里為非作歹,玷污皇室血統……」
「好了、好了。」堯皇似听得不耐煩,一揮手,「你的苦心,朕知曉了。說了這麼多,也該听听不一樣的聲音了吧?」他將復雜的目光轉向蕭揚,「你說,你究竟是誰?」
「姓蕭名揚,誠如公子所說,我的確是他的隨從。」蕭揚沒有絲毫反駁,坦然道。
此語一出,三人愣怔。歸海弦和歸海隱沒料到他竟「招供」得如此爽快,而堯皇卻泛起痛苦的表情,幽幽追問︰「蕭揚?是楊花的楊嗎?」
「不,是飛揚的揚。」他微愕。皇上沒有震怒,卻只追問他的名是哪個字?真是難以捉模的皇帝!
「呵,」堯皇點頭,眼楮微微閉上,似在回憶什麼,「也對,畢竟你是男孩子,用楊花的楊太過秀氣了,軍師給你取的這個名字,取得真好。」
「父皇,這惡賊該怎麼處置?」歸海隱等得不耐煩,著急地問。
「處置?」堯皇睨他一眼,「誰說我要處置他?」
「可、可是他冒充皇族,其罪當誅呀!」歸海隱驚訝。
「他真的是冒充的嗎?」堯皇微微一笑,「當年的文賢王是由單于軍師帶出京的,如今也是單于軍師帶他回來,我憑什麼要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卻不相信單于軍師的話?畢竟,皇子是他帶大的呀!」
「可……听說單于軍師是這惡賊的師傅,誰知道他是不是包藏了禍心,用自個兒的徒弟偷梁換柱,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何況連他自個都承認了!」歸海隱嚴厲的目光射向蕭揚,「你說,你是不是冒充的?」
「當時公子失蹤,師傅的確要我假扮公子,」蕭揚老實回答,「不過,我的確不知道公子是被誰綁架的。」
「還敢狡辯!」歸海隱幾乎跳起來,「來人呀!把他拖下去……」
「放肆!」堯皇開口阻止,「朕還沒問明白呢,你要把誰拖下去?」
「是,兒臣唐突了。」歸海隱只得低頭站到一旁。
「有時候當事人未必知道真相,這樣吧隱兒,你千辛萬苦把人找到,也是一番好意,怕有人混淆皇室血統。可凡事要講究人證、物證俱在,你跟單于軍師算是各持一詞的人證,王于物證嘛……」堯皇面露詭異之色,「哦,那日你不是曾說,真正的文賢王背上有一道獨特的胎記嗎?不如讓你這位朋友也月兌下衣衫,當面驗驗。」
「那有何難?」歸海隱自信地抬頭,「真金不怕火練,雖說胎記可以偽造,那日也有人無恥地做了假,但眼前這位真正的太子,身上的印記絕對擦不去、洗不掉,當眾比一比也好,堂哥,暫時委屈您把衫子月兌下。」
「月兌?」歸海弦滿臉茫然,「文頌王……可我身上並沒有你們說的那個什麼胎、胎記呀!」
「怎麼會沒有呢?我女乃娘親口告訴我有的!」歸海隱不以為然,「它長在背後,你大概沒能瞧見,來,我幫你。」
「可我的確沒有呀!」歸海弦慌張地拉緊領口,「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豈不知道?」
于是兩個翩翩貴公子拉拉扯扯,扭打成一片,終于其中一位力弱,被另一位「刷」的一聲,撕裂大半衣衫,露出雪白背脊。
背脊光潔如美璧,看上去賞心悅目,只可惜沒有任何胎記。
「我不信,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歸海隱仍不死心,紅了眼、拚了命般奮力撲上前去,幾乎要剝光對方的衣裳細細尋找。
而自尊心極強的歸海弦,眼看就要當眾變成一名果男,頓覺大受侮辱,又苦于無力反抗,只好提著內褲嗚咽痛哭。
「隱兒,你鬧夠了沒有?」堯皇蹙眉。
「我……」歸海隱只覺得此刻腦子如同初生嬰兒一般懵懂,如意算盤全然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