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嗎?
呵,應該不會錯。雖然她盡量抹去那段記憶,但沒想到事隔多年,一切還仿佛昨日,如此清晰,就連他們說話的語氣、慣用的眼神也記得清清楚楚。似乎只要稍稍一閉眼,往事就像電影般,馬上轟轟烈烈的播放著。
听說,他們畢業後便訂了婚。如今,他在她父親的公司里身居要職,被風采雜志評為年度十大杰出青年,不久,等她完成海外的學業,他們將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更英俊了,穿著英式手工西裝,舉手投足間完全洗去了昔日窮學生的土氣,儼然駙馬爺的氣派。而她,從小就會打扮,現在又讀的是時裝設計,一向都是走在時代潮流的尖端,那麼耀眼,如夜空里的明星。
柏樂怡感到杯里的酒在顫抖的手間潑灑出一滴,金色的水珠濺到綠葉上,在這一瞬間,他們無意中也看到了她。
六雙眼楮交會了好幾秒,不打招呼看來是不行了。
羅珊拉著未婚夫走過來,綻放笑顏,「樂樂,好久不見,最近在忙些什麼?」她用手肘頂了頂未婚夫,「快跟咱們的老同學問好呀!傻愣著干什麼?樂樂你別見怪,他最近忙生意忙昏頭了,老是犯糊涂。」
翁家良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樂樂,你還好嗎?」這蒼白,不知是因為忙生意忙得累了,還是有別的原因。
不敢多看那張昔日再熟悉不過的俊顏,只把目光投向羅珊,柏樂怡听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天外飄過來似的,「珊珊,听說你出國留學了,是去美國嗎?」
「美國?」羅珊的聲音一向尖厲,像飽含諷刺,「開玩笑,我讀時裝設汁的去美國做什麼?你是沒見過美國學生設計的那些衣服,毫無創意可言,他們的畢業展簡直比百貨公司的賣場還平庸!這一科,要就不讀,否則一定要去巴黎。樂樂你有時間一定要來巴黎看看,我在賽納河畔買了幢房子,窗台邊種了許多郁金香。」
「有時間一定去。」幸好這些年到歐洲進貨從未遇見過她。
「怎麼,你們都認識呀?」溫大少上前湊熱鬧,羅珊白他一眼,並不理會。他只好訕訕地走開。
「樂樂,這個姓溫的是你的朋友!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他可是個沒什麼品味的土包子,看過他新買的跑車嗎?居然是亮黃色的,把頂篷一蓋,開到馬路上會讓人誤以為是計程車。可笑吧?像不像七十年代的小太保?虧他老子還算有錢人,也不好好教—下這個獨生子,看看他們辦的這是什麼花園宴會!」
羅珊從前在國內念大學的時候,就喜歡在校刊上發表批評文章,時政局勢,社會潮流。見人罵人,見鬼罵鬼,筆法十分犀利,被稱為「X大學文壇一把刀」。
柏樂怡搖頭淡笑。「我們剛剛認識,並不熟。」
尖銳的目光掠過她的胸口,尖厲的聲音又響起,「呀!樂樂,這新款項鏈前兩天才上市的,你就戴上了?不過,也難怪,听說你最近常常跑歐洲進貨,花色換得比較快也是正常的事。」羅珊兩眼湊近,像在審視,「唔……其實用鑽石和珍珠瓖成花形也蠻漂亮的,珍珠的柔和、鑽石的透明,兼而有之。不過,怎麼總給人不夠大方的感覺……」
柏樂怕一邊听著沒先沒了的品評,一邊飲著摻了酒精的飲料,眼皮有些發沉她感覺到站在旁邊的翁家良跟她—樣默默無言,她沒望他,他也不敢望她,兩人之間隔著羅珊的聲音,從許多年前。這聲音就像一條無形的大河,把他們曾經親密的關系隔斷了。
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一杯接著—杯,她知道自己要醉了……
花園另—角落里的凱森,正被一群小姐太太包圍得密不透風,年紀稍大的,便倚老賣老,像對待—個小男生那樣模模他的頭發,或拍拍他的臉頰。衣角也被魔爪拉得發皺——
「凱凱,越長越帥啦,什麼時候請伯母喝喜酒呀……什麼?還沒意中人?不要緊,伯母給你介紹!我那幾個佷女隨你挑……怎麼?還在跟你爹他慪氣,不肯搬回家住呀?你大媽小媽最近都瘦了一大圈嘍……听說你和人合資開了一間叫阿波羅的夜總會生意很好?改天請伯母們去玩玩?」
可憐的凱森苦笑著,學習戰斗中的士兵,沖過層層封鎖線,待到終廳鑽出人牆之後,卻發現金色的水池邊,伊人已不見蹤影。
「樂樂——」心中—慌,他對著附近的綠林大叫數聲,不見回答,素來沉著的俊顏頓時抹上焦急的神色。
「阿凱,我爹地請你過去切蛋糕!」毫不知情的溫太少這時傻乎乎地靠近,伸出一只找死的手,搭上那個心情焦慮的人的肩,于是,焦慮的人立即變得暴跳如雷——
「媽的,你把樂樂拐到哪里去了!說!」他揪住他的領口。
「樂樂?誰呀?」溫大少脾氣好,沒生氣只愣愣地問。
「就是剛剛坐在這里的那個女孩!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剛才只有你一個人跟她說過話,我在那邊看得清清楚楚!」
「剛剛坐在這里的……」遲鈍的人思索良久,終于喚醒記憶,「穿紫色小禮服的那個?」
「媽的,少跟老子裝傻!」
「我是跟她說過話,不過後來又有兩個人跟她說了話,我就被其中一個女的趕走了。所以,我不是惟一一個跟她說話的。」他一本正經地表示自己的清白。
「我管你,說!她現在人呢?她要是弄丟了,就是在你們溫家弄丟的!我只找你們姓溫的要人!」
「也許她喝了太多香檳,去洗手間了。」
「是嗎?」他懷疑的看著他。
「呃……先前好像看到她往車庫那邊去了。」他保證著,「真的,我以為她是想上洗手間但走錯了方向,正想指引,可是這時一群客人把我擋住了,等我突破重圍,發現她人已經不見了……耶,阿凱,你要跑去哪里?我爹地在那邊等你切蛋糕……」
被弄得糊里糊涂的溫大少,看見凱森飛也似的向車庫奔去。咦?阿凱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只不過走丟了一個女人而已。他不是一直都說頭皮屑都比女人值錢嗎?他不是寧可翻箱倒櫃找一條失蹤的領帶,也不肯理會一個為他自殺的女人?今天真是奇了!溫太少掐了掐手腕,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
「樂樂!」
車庫里,凱森一眼就看到了依在他車子旁邊,吐得一塌糊涂的紫衣女孩。
她的發髻松了,縷縷沾著汗水的發絲貼著發青的面頰,眼楮不知怎麼地,又紅又腫,像水蜜桃。一陣酸澀的痛楚彌漫了凱森的心,這種既疼痛又溫柔的感覺,他從沒體會過。
「樂樂。」他走過去,環住她的腰,發現聲音里有一絲哽咽。
「凱森?」柏樂怡回頭怔怔地看著他,慘淡一笑,「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再也不跟那幫嗦鬼胡糾變纏了,我們現在就回家。你不要到處亂跑了,懂不懂?我……我會擔心的。」臂膀的力道緊了緊,仿佛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讓他把眼前瘦小的人兒摟在懷里,保護一輩子。
「園子里太吵了,我想還是在車上等你比較好。幸虧我還認得你的車子。」她昏沉沉的腦袋直往下墜,擱到了他的肩上。
「聰明!」他把肩膀移近些,方便她的依靠。嘴角由于伊人無意中親昵的舉動而隱隱—笑。拉開車門,卻發現她並不上車,只低著頭,仿佛要在地上尋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