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听她的……心尖莫名一顫。
「願意賭嗎?」她扇扇扇,扇回他的三魂七魄,「季布?季布?」
「呃……姑娘想賭什麼?」
「賭你若能讓我出城門二十米……嗯,就是六丈多一點七丈少一點,東西南北無論哪個門都行。」
這是什麼賭法?他的劍眉皺起。
「方法不限,你抬也好拉也好騙也行,打暈我直接搬出去更好,只要能將我搬出城門二十米……嗯,六丈多一點七丈少一點,就算你贏。」
听似簡單,想必另有玄機。盡避如此,他雙眸一亮,眉宇間竟然添得幾許神峰俊采。
「當真?」
「當然。」有人笑得像狐狸。
「……好。」他側首一笑,凝向她的眸中隱藏了難以察覺的異動。
生平第一次,他想接近這個像謎一樣的女子。
「我們以十天為限。為了配合這次打賭,我會讓煙火樓全權配合你。」
「放心,我不是讓他們阻攔你,是要他們為你大開方便之門……」
盯著興奮過頭的女子,看著被召集一堂的煙火樓歌姬、舞姬、護衛,以及打雜僕從,易季布努力讓自己面不改色。
久聞煙火樓大名,今日得見全貌,對他來說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巨細靡遺地將打賭之事交代,百里新語笑道︰「你若想夜里偷襲,就得先熟悉煙火樓地形,我多半時候在內院。如果找不到我,隨便拉人問……你們啊,記得不可對易大人怠慢,當知無不言,言不無盡。」
「是。」齊齊應聲,百道目光「刷刷」射向似乎很尷尬又看不出尷尬的男子。
「這是康媽媽,所有歌姬舞姬都听她調遣。季布若看中哪位姑娘,直接向康媽媽要吧。」百里新語拉過一位中年美婦人,易季布從容點頭,只是,從容面具在听到後一句時出現裂痕。
孫總把說過,康媽媽以前是尋烏最負盛名的青樓鴇母,她的青樓里花魁紅伶近百人,如今歸入煙火樓,原來的花魁紅伶願走的走,願留的留,並不勉強。而且,煙火樓對歌舞姬的約束不嚴,若遇到客人喜歡而歌舞姬也是黃蓋願挨周瑜打,可隨客人一夜風流,出場銀資另收……
「見過易大人。」
「在下……」易季布正待抱拳以禮,百里新語又拉過兩名俏麗女子,一藍一粉,臉上皆是猜疑之笑。
「千福,百祿,煙火樓的內外管家,季布想請她們幫忙,可得多花點心思收買。」
這兩名女子常伴在百里新語身邊,他原以為是婢女,沒想到是管家……他小瞧了。
「邦寧,煙火樓護衛總管,樓里的安全由他負責。防盜防蟲防螻蟻。」
「……」
「呵呵……呵呵呵……開玩笑呀,邦寧。」百里新語笑如梨花,「我們家邦寧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想在煙火樓鬧事的家伙,最嚴重的陳公子在家休養了一個多月才能出門花天酒地呢。那家伙現在來煙火樓,是標準的乖寶寶。」
「姑娘忒夸了。」
易季布佩服邦寧的「听若無聞」,卻在听到她那句「我們家邦寧」時,袖中五指微微一動。
邦寧足下輕忽,呼吸綿長輕緩,視其眼楮絕非尋常武者。此人甘願在風月之地做一名小小護衛,若非隱世而居,便是另有目的。
百里新語,在她矯揉造作的面具下,究竟有何等魔力,竟能聚攏這些各有所才之人為她效命?
這賭……他是不是錯了?
易季布不解心中為何五味雜陳,見她顰笑如畫,靜如閑泉照月,一股淡淡的澀味突然涌上喉管,壓也壓不住。
第4章(1)
為期十天離城之賭,易季布分身乏力。
淳樸之地,有老實之人,亦有雞鳴狗盜之輩。一則長壽縣流賊竄逃至尋烏,官府勒令巡城嚴查;二則位于大樹街的彌勒廟金佛被盜,官兵全城搜捕;三則官辦學堂里的公子哥兒聚眾斗毆……斗毆就斗毆吧,自己打得臉紅脖子粗也就罷了,竟召來家僕對仗,血濺學堂,驚動尋烏父母官。
廉政愛民的皮父母官聞訊趕到,一張白淨書生臉當場化為黑青閻王面,當即下令整頓學堂、重塑學威。
三件大案,再加上雞毛蒜皮的小事,官衙上下個個忙得媲美大禹,三過家門不敢入。
百里新語不承認自己眼巴巴期盼了五天,卻在第六天開始琢磨,姓易的是不是玩她啊,為何五天下來半點動靜也無?
命邦寧探得緣由,她小嘴撇了撇,只能……等。
等啊等……她等等等。
第七天,在忙。
第八天,還在忙。
第九天——
入夜,煙火樓座無虛席,賓客盈門,香酒盈樽。
巡視前廳動靜,邦寧抽得一點閑時,在僻靜的廊間休息。閉目聆听,耳後一陣風聲。他也不躲閃,只道︰「尋兒,姑娘去前廳了。」
「是啊,新語姐沒讓我陪。」灰衣少年笑眯眯的。
「你說……這世間真有怪力亂神之事?」
邦寧未指明何事,尋兒卻知他在說「十日離城」之賭,當下眉心攏蹙,「不知道,可新語姐出不了城門十丈是事實。她自己走出去,到最後總是叫著頭痛肚子痛地跑回來。被人強行帶出,那人要麼被城牆上粗心守衛拋下的空鐵炮砸昏,要麼突然小腿抽搐,再不,就是踩到西瓜皮摔倒,腦袋被路上凸出的石頭磕個窟窿……」
邦寧忍俊不禁,補充道︰「還有被驚馬踏傷。」
曾有小賊挾持百里新語,剛出城門一步,百里新語沒事,小賊卻被經過的馬匹踢傷胸骨,在牢里暈了半個月。
尋兒也回想起數月前的趣事,「呵呵」直笑,「師父,這事雖怪,卻並無害處。」
「你隨她身邊最久,我以為……」
「師父以為我知道?」少年搖頭,「師父應該知道,煙火樓雖有今天的規模,新語姐真正信任的,也只有你、我和千福、百祿。新語姐不願意說的,我不會問。我……不比你們知道得多。」
「不,尋兒。」邦寧微笑,拍拍少年的肩,「我只是……很奇怪,我也能生活在這種地方。」
人生如雲,變幻莫測。機緣巧合下讓他遇到百里新語,鬼使神差成了煙火樓的護衛,還收得一個天資聰慧的機靈徒弟,他竟覺得……
活著,亦有樂趣啊……
「師父,新語姐雖然說過……」尋兒似要否定什麼,卻因前廳戛然而止的歌聲頓住。
出事了!對望一眼,兩人快步沖向前廳。
廳內,台上戲子抱成一團,賓客目瞪口呆,一群官兵里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煙火樓。兩人沖到時,一道娉婷裊裊的身影正搖著紙扇,無視矛尖刀寒,踩著木屐瀟灑走向官袍男子——易季布。
走……走也就罷了,但百里新語偏偏有個「美得像幅畫兒一樣」的習慣,走了兩步,眉梢似網,媚眼如絲,輕輕向左一瞥。琴師意會,五指一勾,流淌出一段輕柔曲調,輕吟︰「青絲系五馬,黃金絡雙牛。白魚駕蓮船,夜作十里游。今日槿花落,明朝梧樹秋。若負平生意,何名作莫愁……」
對這背景渲染非常滿意,百里新語恰恰在「莫愁」二字繞梁時距離易季布一尺距離。幽眨濃睫,輕笑慢語︰「這一曲《莫愁》,季布覺得好听嗎?」
琴聲丁丁冬冬,在寂靜廳內格外醒耳。四周,賓客官兵兩看相呆,易季布臉色未霽,解釋道︰「百里姑娘,在下方才追捕盜金佛的宵小,打擾姑娘生意,實感抱歉。追到此處,那賊失了蹤影,故有所冒犯,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有賊啊……」百里新語只是笑著,「真聰明,知道往人多的地方躲。有道是︰大隱隱于市。大相無形,大音稀聲,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