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你嘆什麼氣?望著堂後看什麼?」寫完字的哈麻見他愣著不動,又喚了數聲。
啊,只顧盯著凡衣,忘了哈麻找他測字,「沒事沒事,哈麻兄寫這‘鈔’字,是測私還是測公?」
「為兄想問問公。」
「慶元城誰不知哈麻兄近日既查假鈔成風案,又查市舶司被殺一案,昨天哈麻兄找到整船的假鈔,早已成為慶元城津津樂道的美事。」
「過獎過獎!」壯漢的臉上居然升起暗紅。
「哈麻兄一心為慶元百姓,咱們可都很佩服呢!」贊人不費事,舌頭打個轉而已。
「周兄忒看得起我了,也是事巧,我收到風聲去查船,沒想到艙底全是假鈔,船主也莫名其妙死在艙中,哇,全身紫紅色,真是恐怖。」
「誰為哈麻兄報的信兒?」照凡衣的說法應該是江湖恩怨,官府怎會那麼巧?
「唉,說來也是蹊蹺。」听他一問,哈麻瞟了瞟四周,低聲道,「我好像覺得自己在做夢一樣,原本在官衙里打磕睡,等人清醒時就在東門外了,剛巧一個女娃兒說日本人給了她一張假寶鈔,我就順道去那些商船上查看,還真查了出來!」
「這是哈麻兄你一心為公,連做夢也想著公事啊!」原來是爹和哥哥搞的鬼,他就說怎會如此湊巧,「船上其他人呢?」
「全收監看著呢,那些日本人也活不了多久了。等上面公文下來,應該全是斬首刑。」
「恭喜哈麻兄,破了害百姓擔憂的假鈔案,升官發財必定不遠。」沒什麼好測的,快走快走。
「多謝周兄!」哈麻抱拳,將手伸入懷中掏寶鈔,「多少——」
「不必不必,勞煩哈麻兄對小弟近年的關照,小弟怎敢收哈麻兄的測字錢呢。」根本就沒測,快走快走。
「如此,多謝了。」爽朗一笑,哈麻也不推遲,「好了,周兄弟,以後有空換我請你吃傲鳳樓的桂花泥螺。告辭。」
「慢走。」微微傾身回神,周十八叫來小童,「送哈麻兄。」
「告辭。」哈麻抱拳以禮,轉身邁步。
「不送!」
送走哈麻,周十八掃了眼堂內,就見十來個年輕學徒正為顧主解夢測字,不覺點點頭表示滿意。
解夢堂遍布全城,畢竟人手不夠,從爺爺就開班授子,培養了不少先生。願意留下來的全在解夢堂坐鎮,不願留下的各奔前程中也不忘周家的辛苦,時不時會托人帶些禮物回來。到他這一代,爺爺的學徒全部成了爹字輩的人,加上他爹主張廣納學徒,那些先生開班授課後,倒也為解夢堂培養了新的解夢師。年輕的解夢師若自願受雇于解夢堂,會被分派到分堂積累經驗,城南解夢分堂就是一些年輕的解夢先生。這些人畢竟是後天培養,比不得他天生駕馭夢的能力。所以羅,總會有些不準或小小錯誤——
「大嫂,您夢見豬,必有口舌。這些天與鄰里的關系可得注意點。」
錯了錯了——夢見豬者,憂見官府。這小子怎麼背的?
「大哥,你說夢見蛇當道,顯示大宅難安。你就多注意些家中可有事情發生。」
錯了——夢見蛇當道者,大吉,讀書人可平步青雲、加官進爵;若是經商,則財源滾滾。
「這位姑娘,你的夢暗示在田里挖地,必是秋收時節有涼喜。」
又錯了——無論是夢見挖地、睡墓地,還是被刀劍傷,磨刀霍霍,皆為財來也。
白痴白痴,他得找本周家解夢譜給他們看看。
「阿慶,你先看著,我去找本書。」叫來小童,周十八一把將他按在椅子上,自己腳下溜煙,掀開竹簾跑到堂後,嘴角掛著可疑的賊笑。
奇怪地看了眼晃動的竹簾,小童不解,「書堂明明在右邊,八少跑到左邊去干嗎?」
☆☆☆
入夜,周宅。
周父看著悶頭扒飯的兒子,試探地問︰「十八啊,你那位朋友來慶元干什麼的?什麼時候走啊?」
「凡衣不會走的。」食不知味地決掉最後一口米飯,周十八又放下筷,「我吃飽了,爹、大娘、二娘、三娘、娘,你們慢用。」言畢就要離開。
「站住!跑這麼快干什麼?」周父臉色不太好。
「凡衣不愛肉味,我得去找——」
「秋公子有兩個丫頭陪著,你去干什麼?」想他方才請那秋公子一同吃飯,不想他居然皺著眉頭瞪他,拉著兩個姑娘一下就跑沒影,真不懂尊老敬賢為何物。
「您說吃完了我就可以走的,爹,你言而無信!」怎麼到現在,爹還不信凡衣是姑娘家?
「走?走到哪兒去?去找那個秋公子?」周父的臉色更加不好。
「我——」
周十八正要解釋,廳外跑進一人,老遠就听著他叫嚷︰「八少爺,不好了不好了!」
「緣伯,什麼事?」他回頭。
「剛才……剛才散煙姑娘從東院背著包袱出來,還拿出一疊銀票子,說……說……」原諒他人老體弱,多喘兩口。
「說什麼?」注意到老管家手中的一疊銀莊號票,周十八心中升起不安。
「說……說多謝八少爺這些日子的招待,他們來慶元的事辦完了,也要走了。還說,‘日後若有用得著的地方,淺葉組秋二統領定當鼎力相助’。」
「就這些?」出人意外的平靜,周十八接過銀票,低沉問。
「就……就這些。」八少爺的臉好可怕。
「人呢?」
「散煙姑娘己經……已經走了。」
「往哪個方向?」
「城……城南……」他是不是眼花,怎麼瞧著少爺的眼楮藍幽幽的?
「很、好!」「啪」地將銀票扔在桌上,周十八沖周父道,「爹,反正孩兒有七個哥哥,周家是絕對不會斷後的,不管您信也好,不信也好,凡衣是女子,也是孩兒此生唯一想娶的妻子。如果您非得信她是個男子……隨便您!」
頸後發絲飄了飄,絲——一條張著血盆大嘴的金蟒突然出現,嚇得眾人一跳。
「兒啊——」周母喚道。
「孩兒去去就回。」不等母親說完,周十八轉身,步子飛快。
「那個……」她只是想說別嚇著人了,他跑這麼快干嗎?望著拉開大門跑掉的兒子,周母看向周父,「老爺,十八的地肺平日里很可愛呀,今兒怎麼……」顏色未變,可她就是覺得恐怖了些。
「睡蛇面貌因主人情緒而定,十八生氣了,地肺的模樣就恐怖些。」周父搖頭,開始擔心,「你說,若是十八真娶了那秋公子……」
「老爺,秋公子是個姑娘呀,您沒看出來?」站在一邊的老管家奇怪地看了看自家老爺,突然插道。
「阿緣,你說什麼?」
「老爺,阿緣說那住在八少爺隔壁的秋公子,是位姑娘。」老管家今天才明白,周老爺一直當秋凡衣是男兒。難怪這些天總見著周老爺丟下生意往城南解夢分堂跑。原本以為八少爺剛接手,老爺是關心;可總听見伙計說老爺站在院外做人雕,神神秘秘不知看什麼。
「夫人,那秋……那天親口說的話,不是我听錯吧?」周父垂死掙扎。
「老爺沒听錯,許是秋……姑娘性子活潑,愛開玩笑呢!」四位夫人互相對視良久,方期期艾艾道。
「老爺,老奴可以作證,八少爺從梅家繡坊定了十多件姑娘家用的……那個……那個……送給秋姑娘。」
「那什麼那呀,阿緣,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
「就是……就是……」老臉微紅,管家心一直,「就是姑娘家貼身穿的合歡襟。」梅家差人送來時,他還以為送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