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返回,就見口沫亂飛的周母一臉緊張,說她兒子被一個穿著怪異的男人捉去。
什麼樣的穿著在她眼中才是怪異?听周母毫無緊張地說了半天,完全感覺不到一個母親對兒子的關懷,倒是好奇看戲的成分多了些,怪沒誠意。周母還面帶神秘地問她在院子里有沒有看到奇怪的東西。東西是沒看到,卻能感到院子里若有若無地有東西盯著她們,不能說善意,也感覺不到殺氣。
她很奇怪,夜半一更天,周母不回房歇息,跑到這兒來就為告訴她周十八被人捉了?隨後當然是飛鏢一支,告訴她前來赴約,否則周十八性命堪虞。
她來了。看著他被人拖進船艙,有點不爽;看他被人踢了兩腳,有點不快。猶如自己的領地被人入侵,惹得她殺心大起。
「考慮得如何?交是不交?」見她搖著扇子發呆,為首的短小男人又開口。
終于,秋凡衣停下搖扇,低低問道︰「你,如何稱呼?」
「尾上一郎。」以為她想通了,短小男人咧嘴微笑,露出滿板黃牙。
「你的漢文說得不錯。」她贊。
「過獎,中土文化博大精深!」尾上一郎眯起小眼。
「我想請教,這兒的市舶司,可與你這滿船的鈔紙有關?」
尾上一郎眼神微閃,奸邪的目光在秋凡衣身上繞了一圈,道︰「想必……你昨晚听到不少?」
「哦,這麼說,人是你殺的?」秋凡衣仍是不疾不徐。
「不,是我們最厲害的影武者。」指了指負手靜立的高大護衛,尾上一郎頗為得意。
「你怎會有淺葉令?」就是那塊該死的令牌,讓她大老遠跑到慶元來揪狐狸尾巴。
「淺葉令?」尾上一郎嘴角掛上陰沉,笑聲如鳧鷹夜鳴般刺耳,「你不是听到不少,是听到很多啊!」
「這麼說,是你們假冒羅?」
「哈哈哈!」刺耳的笑聲惹來秋凡衣皺眉,「你是不會交了?」
「凡衣,他要你交什麼?」趴在地上的狼狽男不甘被人忽視。
沒人理他,尾上一郎陰陰地盯著秋凡衣的一舉一動,「你若不交,他必死無疑。你們也休想毫發無傷地走出去。」
「好!」「啪」地收攏紙扇,秋凡衣點頭。
好什麼?尾上一郎以為她有心交出昨夜拿走之物,卻見秋凡衣眼神倏冷,射向捆成粽子的男人。如利刃般的眼神梭巡往來,她突問︰「你……活到現在,最害怕的事,是什麼?」
呀,是對他說話嗎?晃頭看看其他人,周十八終于確信她在對他說話。
「我爹發火。」明明是慈目善目的一張臉,沖他發火時可以變成夜又,「還有,我大哥發起火來也……」
「十八!」打斷他,她再問,「你,寵我。但是,你愛我嗎?」
「……」怔了怔,他立即點頭,頭發掃在地上微顯凌亂,「愛愛愛,老早就愛上了。」
他寵她,也只想寵她,這已是心知肚明的事,而寵總和愛聯在一起的,寵愛寵愛,無須老管家再來點撥,他明白,他愛凡衣,愛這個眼如深潭,笑起來比城里所有姑娘都漂亮的女子。
他寵凡衣,他愛凡衣,他更會寵愛他的妻子秋凡衣。
「你這輩子只娶我一人?」周父一口氣娶了四個,他會如何?
「嗯!」異常堅決。
揚起邪惑的笑,秋凡衣慢慢立起,隨意在小販處買來的折扇轉了兩圈,嫵媚地揚扇拍掌,「娶了我,你就別想再娶其他人!」
不明白!周十八盯著她嬌艷的邪笑,一顆心跳得更亂。
「我會讓你知道,娶了我,會是怎樣!」
話音一落,白影閃逝如電,躍向六名武者。只見折扇在她手中翻轉如花,或旋或凝、或扇或掩、或點或挑,真仍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如輕雲蔽月,流風回雪,又似輕軀鶴立,體迅飛鳧。
美,也快!
白袍尚未落地,武者投出的暗器正當空飛射時,六人已紛紛倒地,面色鮮艷如施胭脂。
☆☆☆
青絳美人紅,是殺式。
草影組只為善後,從不殺人,散煙釣雪跟隨秋凡衣多年,亦未見她真正殺過人,那翻飛的舞扇,她們有幸見過一次,上次主人高興讓秋凡衣舞了兩招。很柔的招式,她們一直以為秋凡衣不喜愛,所以少用。今日看來,根本大錯特錯。
青絳美人紅,很美,听來讓人心蕩神搖,但它是殺人不見血的厲術,中招者必定全身赤紅。因為受招者全身血液積于體表卻無法流瀉而出,讓全身朱赤,乍看去如美人施胭,而後朱紅轉為青紫,慢慢腐爛,故名︰青絳美人紅。
華麗的招式,看似扇舞,實為扇刀,刀刀不見血。在惹火了的秋凡衣手中,即便涌著陣陣殺氣,依然驚人的華美。
冷、艷!
「看傻了?」解著繩子,散煙借機踢上兩腳,公報私仇。
收扇,嘆息。秋凡衣正要回頭,身子便被撲來的身影懷往,耳中飄入的是微隱激動的呼喚︰「凡衣!凡衣!」
「怕嗎?」這次,換她問了。
「不怕。」睡蛇他都能養,這種殺人的場面算什麼。顫抖的手懷在細瘦的腰上,他嘴硬。
「真的不怕?」拿起折扇敲他的額,秋凡衣低頭看了看腰間微微顫抖的手,沉下臉。
「真的。」他仍是嘴硬,誓要挽回剛才失去的男兒氣勢。
「你想知道我來自哪里?家中有何人?」示意兩女收拾,她移步至艙外,想起他素日的追問。
「嗯,凡衣,你真厲害。」跟著她步出艙,周十八急道,「你什麼時候才肯讓我上門提親,凡衣?方才你已答應嫁我了。我得——」
「知道淺葉組嗎?」她打斷他。
「知道,當前最陰狠的殺手組織,戲文里有唱。」
「我,草影組統領……」
「哇,凡衣你真厲害,為夫佩服!」
「……殺人是我的……」
「可不可以教我,讓我也像你那麼快,那麼厲害?」
「……你還想娶我?」
「想。」他娶定了。
黑眸一眨不眨地鎖住他,似乎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長到周十八以為到了寒冬之季,長到——
一聲悠悠嘆息輕泛于菱角檀唇,她放軟身子靠上他,「方才問你最害怕什麼,你,可想知道我最害怕什麼?」
「你也有害怕的東西?」他奇了。
「我最怕……肉味。」
「我知道。」這個不算。
「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怕肉味?」
「不,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如果你願意親口告訴我。而且,」賊賊一笑,他竊得香吻一個,「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你想哪天說給我听都成。不然,一天說一點也行。」
「你看過人吃人嗎?」
十幾年前戰禍不斷,蒙古兵為了勝利,竟關起城門將城中居民殺了做糧食。她親眼目睹那些人被剜心跺腿丟進鍋里炖煮,更甚者,竟然將人肉曬干燻制,以儲斷糧之備。
試問,一個從小看過人吃人的女孩,已是幼年最大的夢魘,這世間的一切事,還有什麼比這更恐怖?她還有何事可怕?從此,她極厭肉味。那種腐敗的腥氣令她腿軟,也令她麻木。
「凡衣!」頂上傳來溫柔的叫喚,引回她茫然的心神,「可憐的凡衣,不怕不怕,有為夫在此,誰也不能傷害你。」
方才她的眼神又變得空如死水,令他心驚心痛更心憐,直想將世上最好的東西獻上,只為博她一笑。繾綣深情凝視著她直到潭水退去陰黑,染上波光亮色。
「你?」邪艷的小臉上滿是不信。
「凡衣,我——」好歹也是夫嘛!
「公子,有官差來了。」收拾好一切,釣雪便瞧到官差坐著小搖船往這邊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