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事。」趕緊搖手,周十三只得收回目光,挺起胸讓自己看上去很豪爽的樣子,舉手拍上秋凡衣的肩……咦,拍不到?盯著擋往自己的手,他苦笑,「十八,我只是拍拍秋公子,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推開他的手,周十八雙眼一轉,「三哥,爹這些天找你找得急,要不你多坐一會兒,我讓緣伯請爹過來——」
「不用了,我很忙!」雙手猛搖,周十三臉如見鬼,「我走了,十八你可千萬別告訴爹我來過這兒,記住啦!」
啦字口中繞,人已經跑到院門外去了。
院中靜了靜,又開始響起周十八討好的聲音和秋凡衣若有若無的輕應。拐角的廂房內,正苦著臉磨墨的兩人相視一笑,為周十三的幸運。
方才在門縫中看著周十三抬手,她家統領袍中的雙指早已並成劍式,若不是周十八輕輕一擋,周十三的手不是被她們給剁掉,便是被統領給廢了。
唉,她家統領素來不喜與人親近,這周十八……似乎有些例外,不,是大大的例外!
☆☆☆
越盯著周十八看,秋凡衣越覺得心火直漲。
這三天,他對她可謂討好至極。拉著散煙釣雪在外逛了一圈,回房便看到一堆白袍疊放在床上,香氣撲鼻。白袍也就罷,誰知掀開袍子,里面竟是一堆姑娘家的合歡襟(注︰元代女子的貼身衣物被稱為合歡襟),乍看一眼,還真是光彩照人︰金黃的牡丹、游水的鴛鴦、喜鵲飛翹枝、龍鳳並蒂蓮……件件鮮紅襟子上繡得五彩繽紛。
三人正大眼小眼奇怪之際,那家伙不知從哪兒角落里躥出來,抱著一堆薰香,說是海外運來的龍涎香,氣味淡而不膩,燻上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她只是不愛聞臭味,可沒說一定喜歡香味。香味過濃就成了變相的惡臭,還燻上一年半載呢,她當時聞著就腿軟。更可笑,半夜三更的時辰,他拉了個中年美婦人跑來,說是白天難得找到她的人影,特地等到夜深睡下的時辰帶著他娘來見她,就這麼大咧咧吵醒她難得的美夢。
罷睡著就被他從軟衾中抱起來,心情怎會愉快。一掌劈開檀木桌,擺明心情不好,懂臉色識事務的就快滾。誰知,那美婦人不但不慌,竟興奮地推開周十八,非得搖醒她起來說話。
嚇不走,她瞪眼總行吧。
想她,可是人人聞風喪膽的淺葉組秋二統領。秋二統領耶!她挑挑眉,沒人敢吱一聲,可這招在周母身上似乎不怎麼管用。
瞟了三眼……不,瞪了四眼,周母干脆坐在床沿不走了,還倒出一肚子的話——
說她是周老爺的四夫人,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在外,一個正是周十八。
說十八難得對一個姑娘動心,她這個做娘的也高興,雖說不知她打哪兒來,也不了解她家底細,但——這都不重要,只要十八喜歡,她這個做娘的一定樂見其成。
又說平日里要照顧著解夢堂的生意,來了這些天也未能好生款待她,是她周家的疏忽。原本周老爺也想一同前來,但想著半夜里去姑娘家的房里總不太好,所以已命管家準備準備,明天為她接風洗塵,也好見見周家的八媳婦是何等花容月貌。
接風?還洗塵?
聞聲驚醒而來的散煙釣雪,就看到她滿臉無奈地任周母拉著手,樂呵呵的口沫橫飛。周十八又因趁機摟著她,被散煙一揪而起推到地上,根本當周母是顆蔥。
很好,不愧是她的護衛。
正想笑看周母花容失色的大變臉,誰知,那老人家眼一瞪掌一拍,倒罵起兒子來,說她尚未過門,十八不該如此輕薄,要本分些。還夸散煙厲害,眨著好奇的眼楮直問她是不是也是如此厲害,一手就能提起她兒子。
當然不行啦!她可沒那麼大氣力,怎能一手提起比她高大的男人,一招索命倒是可以。
「一招,我自信可取他性命。」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現在想來真是後悔。倘若不說這一句,她現在也沒那麼慘吧?明明冷眼陰沉的話,听在周母耳中就那麼的……興奮?
那老人家當場跳起拍板,說周十八這些年在外積累經驗也夠了,從明天開始可以掌管城東解夢分堂,而她秋凡衣則夫唱婦隨,在成親前可以先適應,多了解周家的營生。以後若是周十八不思長進和那周十三一樣,她隨便怎麼處置她的兒子都成。
哼,她有那麼笨嗎,好好的閑日子不過,跑到解夢堂串門子?簡單是侮辱她,大材小用!
周十八得了她娘的命令,活像挖到寶一樣,眼都眯沒了。第二天就拉著她去解夢分堂,來個風光上任。
好啦,他現在好歹也算得上是個小老板了,自不能像以前想啥時上工就啥時上工,想把幡拉在哪兒就拉哪兒。照理,他應該很忙。
的確,周十八很忙。忙到……一邊坐在隱廳里看著分堂領事交上的細目一邊還拉著她的手不放。
她向來恣意妄為,除了主人何曾服從過其他人。今日明明可以不來,鬼使神差地被他一纏一鬧,竟任他牽著手拉到這兒來了。支著下頜發呆,秋凡衣對自己的奇怪順從感到心……亂。
「……城南劉老爺想為新夫人起間宅子,投了帖子請咱們過去瞧瞧!」
「哦!」點點頭,周十八翻開另一本細目。
「趙二夫人想為她家四公子問問凶吉,時間定在明日巳時三刻。
「嗯。」
「城外杜家夫人夢見已故的杜老爺,想借此問問家宅歲辰。」
「嗯……這些不上道的夢境交堂中先生測測不就成了,干嗎一目一目記下?」看得他頭昏昏眼花花。難怪三哥在解夢堂里坐了兩天,說什麼也不願幫爹分擔祖宗事業。現下看來,他也願意同三哥一樣風流……不,他品德端正,又有凡衣這麼個可人的妻子,才不會流連章台梨園呢,最多,抱著凡衣喝茶听戲,嘿嘿,凡衣啊……
揮退領事,周十八看向身邊面無表情的人兒,依舊的陰柔美公子打扮,安靜陪著他坐了半天,想是悶壞了,黑幽的眸子半閉半張,俏皮誘人。
看什麼呢,盯著窗外一眨不眨的?
順著她的眼光,周十八看到——一個日本武者。武者站在街角處,額高眼深,一看便知非中土人氏。
凡衣……武者……武者……凡衣……怎麼看上去有點熟悉的感覺?
來來回回梭巡,周十八終于發現兩人有何相似——兩人臉上全是那種不痛不癢的笑,眼楮同樣的幽深如死水。
武者眼楮像不像死水不關他的事,就算那人眼楮像一潭泥水他也不會介意。但,盯著他的凡衣看就是不行。走到窗邊,刻意擋去兩人對視的目光,也如願將那潭深水翦眼吸引到自己身上。
「凡——」濃情地輕問,不幸被門外飛來的嬌呼打斷。
「公子!」釣雪踢開廳門,身一飄到了秋凡衣身側。
「累了!」舉起衣袖為她拭汗,秋凡衣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有了笑意,「如何?」
昨晚她親自去投石問路,就不信那些日本武者沉得住氣。
「有——喂,你拉我干嗎?」正要貼著秋凡衣的耳邊說話,不想某個面色陰沉的男人一把隔開,硬是將她拉離秋凡衣三尺。
「凡衣,有什麼話我不能听嗎?」他不喜歡她的神秘,他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來慶元城究竟想干什麼。何況,她都已經看到他自小養到大的地肺了呀,他把什麼都告訴她了,她怎能忍心還拒他于心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