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麻兄,小弟最愛吃的便是八月時節的‘桂花泥螺’,今日難得哈麻兄有空,咱們好好品嘗品嘗。」解夢男子爽朗笑道,比方才的輕佻更多了份虛假。
「多謝周公子,唉,府里現在鬧得人心惶惶,上頭怕呢,天天壓著咱們查案子,忙死了。」被喚哈麻的壯漢啜了口酒,小聲抱怨。
虧他體大如熊,能憋出如此細弱之音也真算難得。
「哈麻兄是在查……市舶司掛在城門的那件事?」听他此言,解夢男子收起笑,亦低聲問。
「大熱天的,尸體都臭了,府里不讓埋,說都里重視這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為止。你不知道哇周兄弟,巡尸房臭氣沖天,咱們走路都繞彎子呢。」
「如何,哈麻兄可查到是何人所為?」
「是……」機靈地瞧瞧四周,確定無人注意後,哈麻以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好像是買通殺手干的,人家是拿殺人當飯吃,咱們怎麼查得到?達魯花赤(元朝官名)壓得重,府里沒辦法,只好讓咱們天天跑來跑去,根本沒線索。」
「哈麻兄可知買的是何殺手?」男子聲音小如蚊嗡。
「好像……是淺……」
「哦?可是那傳聞……的組織?」
「正是。我們……令牌正收在府里……」
兩人聲音越來越小,秋凡衣只听得咕嚕咕嚕,心中倒也猜到他們所說何事。
早該想到,朝廷死了官,又被人吊在城門上示威,這口氣怎會安然咽下。只可惜呀,那冒名者掛誰的狐狸尾巴不好,偏偏要掛淺葉組的尾巴,簡直不知死活。就算官吏不了了之,淺葉組也不會就此放過。
殺人前送出令牌,殺人後必定收回令牌。淺葉令絕不會遺落外界。既然有假冒令牌,倒也不失為極好的線索,改天找來看看。
抬起釣雪光滑的臉,秋凡衣輕撫著,眼角瞥見消失在街頭的日本浪人,不禁勾起淡笑,點點粉臉示意。
「是。」收到他的暗示,釣雪冰雪聰明,借故下樓尾隨五人而去。
唉,就剩他一人了啊!搖著紙扇,秋凡衣換了個姿勢,依舊趴在欄上听眾人交談,看著刺眼的招幡解夢,只覺汗流濕粘。
呼——吸——呼——吸——咦咦,吸吸吸……什麼味兒如此難聞?
他喜愛干淨,向來討厭髒污之物和怪異氣味,不愛與人接近就是怕聞到刺鼻的氣息。趴在欄上好好的,居然從身後傳來一陣令人皺眉的氣味,還是熱乎乎——
「你?」突然回身,原本只有茶酒的桌上,竟多了一盤……一盤……什麼東西啊,黑糊糊的。瞪著走到桌邊的男子,秋凡衣美目微挑,急急舉袖捂鼻——
燻死了!
「秋公子,咱們真是有緣,今日又見面了,在下周十八,與秋公子在西城門外有一面之緣。今天就讓小弟請客,聊表地主之薄。一盤小小的‘桂花泥螺’雖算不得貴重,卻是小弟最鐘愛之食物,今日就與秋兄一同分享。如果秋兄日後想解夢測字,盡避來周家解夢堂。」
分享?他們很熟嗎?讓他吃這種褐色的小鐵豆?
呼呼呼——拼命搖著扇子,秋凡衣冷然的臉上沒了笑意,黝黑的眼中只剩死水一潭。
不走,只因被燻得腿有些……軟了。
第二章
散煙回來,就見秋凡衣白著一張臉,盯著桌邊站著的男人發呆。
聞著空氣中散來的刺鼻味道,散煙急步上前,暗叫糟糕。
「公子?」
「散煙兒,快讓我抱抱。」顧不得大庭廣眾下,秋凡衣一把拉過嬌美的散煙,腦袋立即埋進她的頸中,身子微微顫抖。
「你……你們……」顫抖的手指點點相擁的一男一女,周十八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啊呀,雖說這秋公子抱著美姑娘的模樣不失為一幅畫兒,可、可、可……這是酒樓,不是飄香樓啊,兩人毫無顧忌地摟抱在一塊成何體統!
「公子,咱們回房。」任秋凡衣縮在頸窩,散煙不看周十八,僅是瞟了眼桌上的「桂花泥螺」便殺氣騰騰,「多事。」
多事?
周十八被罵得怔了怔,眼呆呆地看著一對璧人以親密之姿踱回廂房,只覺怪異。特別是轉角時秋凡衣回頭投來的黝黑眼眸,讓他的心又「咚」了一下。幽深的一眼,如同城門外初見一般,死水一潭。
好客不是他的習慣,為何會對見過一面的秋……啊,除了姓秋,他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惜,方才應該問問。
搖著頭,周十八走回原桌,迎上哈麻趣味的打探。
「周兄,那是你新交結的朋友?」
「呃……呃。」含糊應著,周十八重新掛上招牌笑。
方才上樓,一身白袍的秋公子最是惹眼,當看到他摟過綠衫俏姑娘,竟讓他覺得極為刺目。
他家三哥可是慶元城數一數二的敗家子,兄弟間無所不談,就算他沒去過鶯柳勾台,沒親近過梨園小童,也能如數家珍一番。為何今日看著秋公子撫了撫俏丫頭的臉,竟會怪異心生?如果他沒看錯,方才瞪著那盤泥螺,秋公子黝黑的眼中閃過一絲……稱為厭惡的情緒吧!不若冰冷的死水,染了些生氣。
泥螺很難聞嗎?八月桂花時的泥螺可是慶元最鮮美的一道菜呢,雖說比不得三月間的桃花泥螺,倒也肉淨無泥,鮮女敕肥美,是他最喜歡的菜色。特地叫了兩盤,就是打算送給這秋公子嘗嘗,他竟猶如被燻暈的貓兒一樣,滿臉厭惡。
很臭嗎?聞一聞……嗯嗯嗯……異香撲鼻嘛!
不由自主將鼻子湊近,周十八聞了又聞,形態足以媲美街上的老黃狗。
「周兄,你在聞什麼?」他奇怪的舉動引來哈麻的詫異。
「啊?沒什麼,快吃,都涼了。」趕緊斟滿酒,周十八岔開話題,眼光卻不住溜向廂房的拐角。
敝異,真是怪異!表使神差就叫了兩盤,兩腿好像不听使喚,腦子沒回過神,人已經走到秋公子那桌去了,明明他不是好客的人啊。更怪的是,被他黝黑的瞳子盯了一盯,他的心竟然咚咚亂跳起來?
當日城門對望,只覺得黝黑之中毫無生氣,靜如死水,心並無咚咚亂跳之感啊?完了完了,會不會這秋公子長得太陰柔,又過于秀美,他、他起了色心?
呸呸,他又不好男色,只喜愛粉香嬌女敕的姑娘家,對著一個公子起什麼色心嘛。
「咚——咚——」啊啊,又跳了兩下。
一口飲盡陳年花釀,周十八的招牌笑僵了僵,听不到哈麻在耳邊咕嚕,眼光瞟向拐角。
入夜,二更時分,慶元官衙。
月光光……
三條細影慢悠悠走著……
「統領,令牌我與散煙取回便可,不必勞您親來。」換上黑衣的釣雪不解秋凡衣同行為何。
她跟著五個東洋人出了城門,就見他們上到一艘商船上再沒下來。打听後,知是半月前到達的日本商船。回到客棧,就見著秋凡衣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問明散煙,才知被臭味給燻的。
唉,她這公子生平最厭的便是人之臭味、肉之臊味。
秋凡衣愛干淨,不怕血腥味,卻聞不得過于刺鼻的腐肉之味。若是聞了刺鼻的氣味,大礙倒是沒有,只會腿軟無力,懶得動彈。待到燈盡人靜時,她這公子竟然來了精神,想看看這冒充的淺葉令長成何等樣子。
死了官,查線索找緣由本就是官家的事,就算他們的正主子不找上門,官府也不會讓此事了了。既然得知淺葉令收在官衙,只要取出予秋二統領便可,實在沒必要勞煩他這秋二統領委尊降貴親自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