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什麼?」年輕的臉滿是嬉笑。
「後悔生了你、後悔把你生得這麼聰明、後悔……沒有在你小時候多陪陪你。」美婦的聲音帶著硬咽。
「好,多後悔一些,多內疚一些,越內疚對我越有益。」開著玩笑,她皺了皺鼻頭,「你答應我讓我獨自生活一年的時間,想看我能不能養活自己,我做到了。所以,娘,我以後的生活你只能旁觀不能插手。」
「說了半天,你這丫頭就是不想讓我管?」美婦幽怨地戳了戳女兒的頭,氣悶。稚鳥何時長硬翅膀想自己去飛翔,想……嫁人了,「你真的愛施龍圖?」
據說飄香樓有他的解語花,那個飄……想到死對頭,半老徐娘臉變得光彩起來。
「嗯,我愛他,若是有一天我帶他來章柳閣,您可別讓守門的拿刀剁他」
美婦轉轉眼,突然笑起來,「哈哈,施龍圖喜歡我女兒,我倒要看看飄香樓拿什麼跟我斗!」
「 ——」頂上的瓦重重地響了響。
☆☆☆
章柳閣,飄香樓,慶元獨佔鰲頭的兩家妓館。三五不時爭嘴相斗是家常飯,每月紅牌姑娘大比拼必不可少。
這一天,接近黃昏時分,「又開始了,快去看看。」路人們交頭接耳。
「還沒到月尾呢,這次是小吵吧?」
「對,是小吵,快看熱鬧。」
人言嗡嗡聲從一條街傳到另一條街,傳到施氏書堂,傳到施龍圖耳中。
「兩家又在斗?」銀袍男子問施伐檀。
「想必是了,三少爺。」
「正好,去看看。」雙手負背,軒昂的人影尾隨人潮之後。
人潮稱不上涌動,倒也接踵相摩。遙遙相對的兩幢華麗高樓,樓面各自站了一位美妖的婦人。章柳閣前是妓館之主柳媽媽,飄香樓與之對陣的自然是香媽媽。
柳媽媽膘了眼死對頭,嬌聲道︰「我這兒‘舞低楊柳樓心月,艷!」
「那我就‘歌盡桃花扇底風’,香!」臉上滿是珠粉的香媽媽環顧眾人叫好後,得意地一笑,「誰不知我飄香樓雙紅才女,你憑什麼跟我斗!」
「雙紅才女?我呸!誰不知我章柳閣四嬌奴。」柳媽媽回頭沖閣中叫喚,「福祿壽喜,還不快出來!」
就听四聲嬌啼合唱,輕飄飄地走出四位美人立于柳媽媽身後。香媽媽一見,亦回身叫道︰「綺心、綺情,出來!」
「啪啪啪!」眾人猶如听到戲鼓般激拍,個個手心出汗,緊張接下來的好戲。
「章柳閣在慶元仍是十五年的老字號,我這兒的姑娘才藝雙絕,得到才子的一致稱贊。」
「飄香樓也是慶元的老字號,雖說才十三年的歷史,我教的姑娘才色兼備,多少老爺官人想娶回家做夫人。」
「我閣里——雪柳絮飛,紅雨桃花墜!」
「我樓里——風微塵軟落紅飄!」
「人人都道章柳閣——靈鷲西岩秋波送!」
「哇哦!」人群傳來哄聲,人們都想看看,如果和尚也迷上章柳閣的姑娘,飄香樓該如何應對!
香媽媽沒料到死對頭拿出家人斗她,一時想不出對法,場面僵住。人群中的施龍圖笑容越來越大,當听到「靈騖西岩秋波送」時,心中念頭一閃,有了決定。
街上,柳香二人又吵了幾句,見天色已晚,各自收了姑娘開門迎客。柳媽媽正要轉身,有人叫住她︰「柳媽媽留步。」
她回頭,眼中一片銀光,「施三公子!」
「柳媽媽的才氣施某佩服,今夜,可否請柳媽媽共醉?」
「多謝施公子夸獎。」送個得意的眼神給回頭的香媽媽,柳媽媽臉盤嬌笑,「若是施公子不嫌棄,媽媽我今兒個就陪您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不顧眾人的嚷叫,施龍圖銀袖裹手,隔著衣物抓住她。
在外人看來,施三公子帶著色迷迷的笑,與柳媽媽雙雙步入樓中。于是乎,隔天城中有了傳聞——施三公子其實喜歡年紀大的女人,城中新寡的婦人有福了。
☆☆☆
「施三公子找我,不是為了共醉吧?」剛進房,柳媽媽笑臉一垮。
「對。」施龍圖溫和地笑。
「你想干什麼?
「你我心知肚明。
「施公子,你讀的書多,媽媽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蟲,怎麼肚明?
听她推諉,施龍圖神色不變,淡淡的眸子盯住她,「我要買下章柳閣。」
什麼?「啪——」打翻茶杯,柳媽媽瞪眼。
「你多少銀子肯賣?」
互瞪半晌,柳媽媽勾起譏笑,「施三公子,難道出了本《比丘醉》,你不印書想改行做妓廳老板?
「你不賣?」他挑眉。
「不賣!」辛苦經營十五年,他說買就買,當她這兒是什麼?
「柳媽媽,我知道你福祿壽喜四嬌奴討不少官爺歡心、知道你與富人交好、知道你養了一批護院,可……」他輕頓,看她防備瞪眼後,心知魚兒上鉤,「不妨這樣說,我家大哥在江湖上尚有名氣,請些身懷絕技的高手不是難事;我家二哥在朝為官,你說是慶元的官大,還是大都的官狠?我若讓人多稱贊飄香樓的姑娘,你沒銀子賺還斗得過香媽媽?所謂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我買章柳閣,你仍是柳媽媽,這兒仍是慶元的花街鰲頭,于你百利無害。
不愁無處下金鉤?這男人果然不可貌相,她還沒開口,所有的路全讓他擋死。但他買妓館干什麼?
不愧是閱歷豐富的柳媽媽,眼珠轉了轉,「施三公子,你買章柳閣干嗎?若是喜歡,飄香樓不錯啊。那綺心不是得你稱贊,說什麼才色雙絕嗎?」
「逢場作戲,你當真?」
好狠的男人!柳媽媽心中暗嘆,想起女兒的笑臉後銀牙一咬,「三公子,你對其他姑娘也是逢場作戲?」
「不知柳媽媽說的是哪位姑娘?」
「就是那個死丫頭……」口快叫出,柳媽媽咬唇氣惱,「就是……頑洛那丫頭。」
听到熟悉的名字,施龍圖露出進房後第一個帶著人氣的笑臉,「柳媽媽,我送出一顆心,換回一顆心。不吃虧。」
狠!丙然狠!
柳媽媽聰明世故,心知爭不贏他,思量半晌答應他買閣的條件。施龍圖目的達到不多逗留,出門前回頭道︰「施某希望此事不要張揚,你知我知便可。明日施某讓代檀送來地契和買賣書,柳媽媽可別臨時反悔。」
「不會!有銀子賺又多個靠山,媽媽我怎麼會反悔。」
「如此最好。」微一點頭拉開門,施龍圖傾頭片刻,再回頭,「剛才在樓外言語上多有冒犯,還請不要掛在心上。」
「不會不會。」想起死對頭氣白的臉,她心情大好。
「柳媽媽,我朝徐琰曾作得《蟾宮曲》青樓十詠,初見小酌、沐浴納涼、臨床並枕、交歡言盟、曉起敘別,此十詠盡詳其事。你若有興趣,不妨叫姑娘一天唱一段,應可引來不少風雅之士。」言畢,施龍圖袍袖輕拂,負手離開。
青樓十詠?「哈哈!」明白怎麼回事後,柳媽媽拍桌大笑。
聰明啊,看她女兒找了個多麼厲害的相公,還沒娶進門心思就偏到丈母娘身上了,「哈哈哈!」九月尾的才藝比試就用青樓十詠,看飄香樓拿什麼跟她斗。
「頑治,你可為娘找了個好靠山呢!」憐愛的話語飄出窗外。載滿待嫁女兒的母親心。
第九章
施伐檀臉色不太好。
抱著木盒緩緩走在回廊,一襲黑衣映得臉色慘白,側身經過的下人多看幾眼,不敢明問,只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小聲指點。
「檀管事怎麼啦?」
「不知道,剛才出門還好好的,怎麼一回來就變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