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哈……小、小洛兒,我又來了。」趴在桌上喘氣,施小五顧不得維持翩然佳公子的形象。
正欣賞《花氣燻人帖》、不時以筷蘸水在桌上比劃的女子見他突然沖出來,有些奇怪,「五少爺?」能畫出細膩線條的人,不應該是敗家子。
「讓我再喘口氣。」趕緊順氣,施小五讓衛函在簾外放風,「小洛兒,我長話短說。你的字寫得真是高,此字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瞧。不才小弟佩服佩服!你知道,施家五兄弟中,我是最受人欺負的老麼,以前雖說有三哥為我擋著爹的家法,但他總有忙的時候,他一忙就記不得我這個飽受欺凌的小五弟了,倘若小弟以後不小心被爹逮到家法處置,還望洛兒小三嫂為我出頭……不不,為我阻止爹的心狠手辣。小弟的希望就全在你身上了,小三嫂!」
「你在和我說話?」被他一堆話弄到頭暈,烯頑洛皺眉環顧身後,確定房中只有他們二人,卻不確定他連哭帶拍桌子的幽怨是說給誰听。
「對呀對呀,小三嫂,你可要時時記得小弟身受欺凌。待你嫁進施家,小弟就不怕被人欺負了。爹一向最听三哥的話,肯定也會听你的話。」瞧三哥對她的喜愛,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娶進門,為了自個兒將來偉大的敗家心願,還是拉攏人心先。
「你在叫我?」好陌生,也好……老的稱呼。
「是呀,小三嫂!」施小五俊臉開始哭喪。他這麼賣力地表演,她怎麼連眉頭也不動一下?難道是形容得不夠淒慘?她到底有沒有听到他叫她什麼?小三嫂耶。三哥的妻子哦!
「你可以叫我小郗、小洛,或是頑洛。不要叫我小頑。」為什麼總有人愛叫她中間的那個字。
「撲通!」有人跌倒。
「快點,五少爺。小的怕三少爺快要回來了。」門外傳來悄聲的叫喚。
「知道知道。」瞪著簾外招魂的手,施小五干脆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好吧好吧,小洛三嫂,你要答應小弟,以後若是小弟被爹家法處置,無論你做什麼,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營救小弟于水火之中。否則,嗚……小弟只怕看不到明天燦爛的太陽……不不,可能連今晚的新月也沒機會見了。」
說來說去,他只為多找一個護身盾。
非常溫婉地笑了笑,她低頭,「請問五少爺,你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怕被老爺和三少爺發現?」施五少爺眼中含淚的樣子好可愛。
「錯事?當然沒有。」飛快否定,施小五搖頭,「小弟一向乖巧,怎會做錯事惹爹和三哥生氣?沒有,絕對沒有!」
「那……」踢了踢他抱住的腿,她側目。
「啊!」看看她,再看看抱著腿的手,施小五一聲慘叫,趕緊放開,「我死了、我死了。若是三哥知道我抱了你的腿,不用家法處置,我就很慘了。怎麼辦?怎麼辦?」要他到哪兒再去找一面護身盾來?
「你不用怕,你也沒抱著我的腿,只是抱到腳踝和鞋子。」他差點將腦袋點到鞋上,完全不在乎自己衣上沾了灰塵。
她的話讓焦急的人一頓,冷靜下來,「小洛三嫂,這麼說你是會幫我啦?」听她解圍的語氣,讓他很有希望多拉一面護身盾。
「嗯。若是五少爺覺得我能幫什麼忙,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幫。」別讓她兩肋插菜刀就行。
「真的?」施小五眼中泛淚。
「嗯。」溫婉地點頭,她越看越覺得施五少爺可愛,完全不像傳聞中的敗家子嘛。
「好。小弟在此先謝過了。」腰板一挺,施小五鞠個深深的躬,「小洛三嫂,以後若是要小弟幫忙的地方,小弟一定兩肋插刀,誓死為三嫂效忠。」
丟下豪言,施小五再躬個大禮,掀簾下樓,當然也漏听了她最後一聲嘀咕——
「叫小洛不好嗎,為什麼要加一個三嫂在後面?我什麼時候變成嫂字輩的人了?你要再叫三嫂,我才不幫你。」
她性子溫婉沒錯,她與世無爭也沒錯,但——她記仇。
第六章
四月初九——浴佛日的第二天,慶元城有了新傳聞——
施三少爺其實一點也不討厭和尚,而且還是個誠心向佛之人。
為什麼這麼說?當天親眼看到的人會告訴你︰那施三少爺啊,與竹林伽藍的兩位大師在書堂外談經論佛了大半日呢,那個相見恨晚的情惜之情,就差沒把酒言歡啦。
如此傳聞在城中傳了數日,其間,墨香坊的伙計比其他印坊都要忙,排字的、校稿的、刷墨的、訂捻包書皮的,全都忙得不知今昔是何夕,忙得個個心火旺盛,年輕的甚至嚷著要請江湖殺手拆了那破伽藍。因為,有別于傳聞真正的形態是——施龍圖氣瘋了。
當晚他就派人送了手稿回坊,讓工人先印一批宣傳箋,隨著各地定購的書籍派發全國,一時全國上下皆知不久後將有《金剛艷》的續集問市,其名日《比丘醉》。顧名思義,當然又是一本婬亂警世的比丘艷事。雖說有人猜測戲禪生的寫作動機,卻無損該書在全國的蔓延。一時間,墨香坊訂單暴漲,連杭州書院也親自派了人來談論合作印制事宜。如此,施龍圖一直忙著,忙到端陽過後終于有了喘氣的閑暇。
立夏時分,龍院——
「頑洛,你已經蹲了半天,出來吃飯。」端著立夏的五色飯(用赤、黃、黑、青、綠五色豆類與白粳米合煮而成),身著薄藍夏衫的男子沖樓中蹲立的人影叫道。
「來了。」依依不舍地放下新找到的米茉《蜀素帖》。灰色夏衫從樓中跑下來,「謝謝三少爺。」
將碗放在她手中,施龍圖坐回梅樹下,後悔當初許了她隨意在龍吟樓里找字帖,弄到每逢坊中輪休,她便鑽進樓里整天不出來。若不是桑芽說她錯了午飯時辰,他也不會丟下手中的事過來。
她對字體的欣賞近乎狂熱。一個對某種事物帶有狂熱的女子,絕對不是笨蛋。可她仍不肯告訴他當日為何會出現在章柳閣,不想追問,他在等她想清楚。
默默盯著她吃完五色飯,手一勾,將她直接鎖在懷里,共賞——枯梅枝。
「三少爺,當心碗。」剛吃完飯便來個天旋地轉,腦子有些模糊。再要嚷著要他當心時,只覺得手中一空,「啪——」清脆的瓷物落地聲,碗已被人拋到院外。
「樓里的字帖你可滿意?」溫和的聲音帶了些許不耐。
「滿意。」時不時被他抱坐腿上,她也習慣了。
「頑洛,你可想清楚了?」過了立夏,原諒他心浮氣躁,沒了春天那般等候的閑適心情。
想什麼?她不明白。
「我這藏書樓不會任人隨意進入;我也沒必要送字帖討好別人;我更不會在乎是否冷落了他人,我許你隨意迸出龍吟樓,你愛翻多久翻多久,為什麼?你應該明白。我想知道這些天是否因為忙著刻印冷落了你,我想知道你……和你身後的一切。頑洛,對你,我不想用太多心思,那種勾心斗角的心思沒必要用在妻子身上。我給了你一個月時間,現在,告訴我,你想清楚了嗎?」
想?想什麼?一大堆話砸下來,她是有些頭暈,卻絕對沒錯漏他句中的重點。妻子啊……在他眼中,最親密的人就是妻子呀,「你……要我想什麼?」
「裝傻!」淡眸盯著她,夾了些令人陌生的陰沉,「頑洛,我愛才也愛色,只有你讓我覺得這兩樣都不重要。或者,你想我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