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就在三少爺身後,三少爺的話小的听得一字不漏。」
「真的?」施五少懷疑。除了自家親爹和他們四個兄弟外,他家三哥從來不說「我的東東我的西西」之類,會在某物前冠以「我的」,只表示三哥對此物看得很重。今日的物件……不對,似乎是個人──「三哥真的說……西什麼啊的,是他的人?伐檀你沒騙我吧?那西什麼的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是真的。」施伐檀嘴角含笑,「想必您前些日子听到傳聞,說三少爺‘情不自禁’地輕薄了一位姑娘。」傳聞的始作俑者就是施老爺。
「啊!你一提我倒想起來了。」施龜書拍手。
「那位姑娘就是郗姑娘。」施伐檀頓了頓,正要說那郗姑娘目前正暫居後院時,眼角瞥到院門拐角走出來的一排人,出口的話不由一轉,「五少爺,您今兒只怕出不去了。」
「什麼出不去的?」面對施伐檀的人看不到身後走來的一群人,也沒看到為首的那張臉上閃著不滿。
「老爺。」施伐檀低頭。
「嗯。」微白的頭發在夕陽下泛出金光,施老爹對身後抱著畫卷的數名下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拿進前廳,「龜書,你進來。」
語氣很嚴啊!他最近忙著為三哥畫稿,似乎沒惹什麼風流爛賬?不會又是哪家姑娘在爹面前哭訴他三心兩意地負了人吧?忐忑不安地隨著施老爺進屋,施龜書不忘幽怨地瞪一眼不提醒他的人。
「五少爺,老爺在瞪你。」施伐檀這次很好心地提醒。
哼!扭開頭,施龜書想起廳中看書的人,忐忑之感微微緩了些。
邁入廳中,下人已經一字排開,每人手中提著一幅美人圖,施老爹坐在椅上,施龍圖放下手中的書,打量的眼中含有趣味。
「爹,我讓伐檀告訴您了,別費心。」施龍圖勾起溫和的笑。
對對對!趕緊點頭,施龜書無聲附和。他爹沒事就開個「賞美會」,也不知在哪里尋得這些小姐美人圖,真是精神啊!一邊贊同自家三哥的話一邊仍興致有加地欣賞畫上美人。正看到第六幅,廳外又邁進一人,正是滿身算盤的施鳳圖——
「爹,你找我?」
「對!」重重地咳了咳,施老爺炯炯有神的眼掃過三個風采各異的兒子,「你們也不小啦,想我三十年前醉里挑燈看劍的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把你們兩個娘迷得芳心大亂。如今有了你們五個小子,可憐我白發早生,只能取紅巾翠袖,抹一把英雄老淚。」
「爹最近是不是讀辛棄疾的詞太過火了?」施龜書小聲地詢問三哥。
「可能。」以書敲打他的頭,施三少爺點頭。
「你們有沒有听我說啊?」拉過婢女的衣袖拭了拭眼楮,施父瞪向ど子。
「爹,你是擔心孩兒們的親事吧?」為了順著親爹的意思免被家法處置,施龜書討好道,「您放心,只要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成親後,孩兒我也會成親的。」緊要關頭,死和尚不死貧道。
臭小子!瞪他一眼,施鳳圖撥著手中的算盤,道︰「爹,等大哥二哥三哥成親了,孩兒自會娶妻。」
施老爹的嘴角輕微抽搐了一下,懷著微渺的希望看向三兒。他既然說不讓費心,是不是對住在後院的小頑……
「爹!」施龍圖動了動唇,微笑。
「在在在,爹在這兒。」就差沒將耳朵貼在他三兒的嘴上了。
「等……大哥二哥成親,孩兒自當紅繩迎親。」
「咚——」施父直直地倒向地面。
嘔血八升,不知道能不能將這三個兔崽子塞回他們娘親的肚子重新來過?老大老二全野在外面,怎麼找得回來?家中三子你推我,我推他,存心想氣死他。氣死他啦!
「爹!」三聲驚呼合成一道,響在施父頭上。
哼哼哼,心急了吧!若是他這老骨頭受不起氣病倒在床,看這三個……不,還加上外面那兩個兔崽子,會不會順他的意快點成親?
「管家,爹醒了告訴他,我今晚不回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遠去。
「管家,別讓爹受涼了,不值得。」 里啪啦的算珠踫撞聲後,又一陣遠去的足音。
……
「老爺,三少爺已經走了。」老管家的聲音響起。
成親啊……呵呵!
漫步在回廊上,施龍圖對福身的下人一一回以微笑,腦中浮現一張艷紅的棗兒臉。
二十七了,也的確是該娶妻生子的年紀。不是沒想過會娶怎樣的女子,在他以為,能讓他喜歡、心動,甚至愛上的,必定是個才色雙絕的女人。所謂才人愛色色貪才,指的就是他這種人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算得上聰明,但不笨。
經營墨香坊,開書鋪做書商,不代表他是書痴書癲,不會終日手不釋卷,非謂「書窟」;不是無書不記,更非蠹書蟲。總的來說,他算不得文人,應該是個重利的商人,諸如掉書袋、學究、書生之類更不能套在他身上。只是,他覺得,書本中記載的東西,無論是故事還是帝王紀事、厚黑技、農工家醫等,很有用。書本身並無價值,有價值的是其上承載的學識和……前人勾心斗角的智慧。讀得多,看得多,心思往往會試著去揣摩那些智慧和心思,他喜歡如此。故,他認為能伴隨自己一生的女人,必定是有才有心計的。
他的野心不大。自大元開朝以來,世祖忽必烈廢了科舉,輕視漢人劃分族類,讓諸多讀書人沒了入朝的途徑。想入朝為官的人只有通過蔭敘、推舉,他那二哥正是因機緣巧合救了位蒙古族高官,被那官硬是引入朝中,從每月的書信看,似乎玩得挺開心,既然如此,他當然不會再趟渾水。不值一文的正義感也與他無緣,有個大哥混江湖就行了,不少他一個。不過,人生在世得吃喝拉撒,得賺錢讓自己衣食無憂。他只覺得書挺有用,也就順便做個書商,努力賺銀子讓自家人生活得舒服。
他愛才,也愛色,所謂才色相連思不開,但他討厭蠢蛋。千萬別告訴他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那是放屁……呃,不是罵人。當朝者喜愛遠征,據說版圖已經很大了。但一個只攻不守的皇帝能擁有江山多久?讀書?哼,那是笨蛋才會做的事!
萬般的確皆為下品,讀書卻絕對不能清高。他讀過的書不可謂不多,卻絕對不高——虛假是他的面具,詭計是他的手段,陰險狡詐、惟利是圖是他的目標。即便對妻子,他也如此要求。否則,依爹時不時抱來二十八幅畫像的熱情,他隨便挑一個就能娶了,何必等到現在?
對城中隨時可見的女人,他沒興趣。三個月前他曾想過,若是再無心動女子出現,不介意娶飄香樓的綺心為妻,因為她夠美,也夠有才氣。就算日後再出現令他心動的女子,他亦不介意娶作二房三房。最好的榜樣就是他爹,娶了兩個,大哥二哥是大娘所生,家中三個則同出一母,他與施二的年紀相差只在月份上。幸好兄友弟恭,沒什麼東牆西牆的隔閡。
如今,似乎不太想娶綺心了。太多太多的心思,竟然全放在了那抹灰影身上。
以他愛才的習慣,她一手獨特的字確能引來他的欣賞。除開欣賞外,心中似有個奇怪的東西,一把將欣賞踢得老遠,獨自在心上打轉,勾得他心癢不已。每每看到她,胸中不僅升起愛才之心,更有愛色之意。
對她……愛色?唉——重重地一嘆,施龍圖不覺已踱回院,坐在梅樹下長噓短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