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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般皆下品 第8頁

作者︰針葉

「……」酡紅的棗臉升起不解,正想詢問,又剛巧看到其他四位公子興味盎然的眼光,她突然「呀」了聲,便使勁推開圈在腰上的手臂跑出去,眾人只看到灰影一閃,沒了。隨後,是「咚咚」的快步下樓聲,其間插了句「哎呀,你怎麼走路的,沒長眼嗎?」的嬌聲呵斥。

廳內,接過酒壺的林敗家子看看呆愣的三人和神色自若的施龍圖,清了清喉︰「各位,飄香樓的姑娘好像來了。」

「三位與小五慢飲,我失陪了。」聞到濃郁的香粉味,施龍圖揚起令人景仰的微笑,不等四人回神就掀簾離開。他走後沒多久,珠簾又被三位春衫美人掀開——

「四位公子,我們姐妹來遲了。」

「不遲不遲!」見到香粉姑娘,四大敗家子一掃呆滯,個個恢復成翩翩美公子,只不過——彼此對望一眼,為剛才的酒令心嘆。

施龍圖行酒令時的艷惑之情,他們根本比不上嘛。輕佻浮麗,不止逗得懷中的小泵娘臉紅心跳,他們听了也覺義韻深幽,特別是那句「堪付我手」。哇!無論是看還是听,施龍圖從頭到腳都是個調情聖手,真是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越想……唉,越是自嘆弗如。最可恨,他們竟是第一次看到施龍圖輕佻的模樣。

「龜書,你哥是高手中的高手。」

這一句,最貼切四人一致的心聲。

追出酒樓,施龍圖即刻找到那抹灰色的衣裙。略顯急促的腳步讓她的長辮晃得厲害,垂在腰上的辮尾猶如沾滿墨汁的狼毫,揮灑出完美的書跡。

手中仍感到柔軟的馨香,她身上清淡的墨味竄留在鼻息間。揚起慣有的笑,溫和的臉上多了些困惑。再抬眼,灰色小影已越過街頭魔合羅的小攤,拐進一條巷中。(注︰魔合羅是佛經中的神名,其形象多為漂亮的孩子,元人以泥將他們塑成小土偶,又稱「泥孩兒」。)

丟開莫名的困惑,他快步拐進巷中,已無人。巷很黑,僅掛著一盞白紙燈籠,看得出是宅子的後門。借著微搖的光走到巷子另一頭,已尋不到那抹灰裙。

她跑得……挺快的?

巷子有些長,他們一前一後不過半刻工夫,照理應該追得上。急步走來時,他差點被巷中堆放的竹筐絆倒,她走得如此急,沒可能不被絆倒。自拐入巷中,他就不曾听到任何聲響,那她……究竟是出了巷,還是藏在巷中?不,不可能藏在巷中!

施龍圖抿唇否定。月光將巷中照得還算清楚,藏沒藏人一看即知。

隱于巷口的陰影隱去修長的身子,也掩去溫和的笑意。再次回顧暗巷,施龍圖皺起眉頭,發現那惟一掛著燈籠的後門似乎……是章柳閣的側門。

章柳閣與飄香樓是死對頭,是男人尋燕探蝶的風流地。那丫頭若沒有出巷,不會是……哼,一個姑娘家跑到妓院去干什麼?

在白紙燈籠下繞了繞,施龍圖慢慢地踱回巷口,想試著在人群中尋找,遠遠地,見到四人抬著一頂小轎走過來。他立于陰暗處,正巧听到轎中人詢問到哪兒了,那聲音——是市舶司。

黑眼微凝,盯著從巷口經過的轎子,他憶起「舊仇」。

朝廷官員向來有自己的轎夫和座轎,市舶司的轎他見過,不是那頂黑紗轎。抬轎的四人全身邪靜之氣,若沒記錯,是前些日在商會上談生意的日本商人。當時只說做的是瓷器生意,與書無關,他也未多留意。

就算市舶司與番商交好,半夜出門不帶護衛本就蹊蹺,加之剛才那句詢問可以稱得上是小心翼翼,就更蹊蹺了。那四個日本轎夫雖穿著漢人的衣服,臉上的殘厲之氣掩藏得很好,但,呵,可惜,騙得過街上所有人,卻被他看到了!

如此說來,西印街被人縱火,官府大員巧不巧地又在火災剛滅時全盤擁兵到場,硬說西印街與朝廷當前緊查的假鈔案有關。最後,無非是交了些「議事銀」,查了查起火點,不了了之,卻害得墨香坊停工兩日,重修工房,累得工人趕印燒毀掉的書籍,那些是全國各地書鋪定好的書冊,不能延誤。

有點關系啊……

昂手轉身,走回原來的巷口,經過白紙燈籠時,他不禁多看了兩眼。等到走出暗巷,臉上仍是掛著溫和的笑。

章柳閣的側門緊閉,隱隱能听到里面傳來的絲竹聲和浪客公子的調笑。停在巷口的銀色身影輕輕一頓,瞟了眼身後靜悄悄的巷道,以及微搖的燭籠,眼中的困惑一閃——

她跑得未免太快了些!

「三少爺,您昨夜睡得晚,還是少喝些濃茶。」一身棗褐衣衫的施伐檀倒了杯清茶遞與施龍圖。

接過清茗,身著青羅袍的俊美公子微微一笑,「無妨。」他環顧四周,隨意道,「今天的商會挺熱鬧,趙老爺似乎不止請了飄香樓的姑娘來為書會助興。」

慶元書商會集合了城中大小書商,每有新書出市,文人商客總會慶祝一番。旗下的書會常會寫些曲本,先演後印,倒也頗得讀書人的喜愛。若是遇上好的唐宋話本故事,在印書後亦會編成戲曲表演,為了吸引更多人,會請些瓦欄里的姑娘串場,權當推波助瀾。現在不過三月中,書會趕著籌辦五月初五的端陽(即端午節)戲會,順道聚集商家老板談生意,就連番商、日商和高麗商也在邀請之列。

「是的少爺,趙老板還請了章柳閣的當紅女伎串場。那些姑娘早不知打了幾回眼仗。」見他啜起清茶,施伐檀笑著搖頭。

罷才與番商談成了新書買賣,他可以見到施龍圖臉上的笑意,「三少爺,墨香坊已經修葺得差不多了,要補印的書也都印好,伐輻說工房正在修築中,後院的工人一時半刻還搬不過去。」

茶盞輕輕頓了一下,施龍圖微哂,「沒事,慢慢修。」

看了他一眼,施伐檀張張嘴,「少爺,要不您先回去歇歇。」看他眯眼無神的樣子,想是昨夜睡得不好。

「怎麼了?」施龍圖抬眼。

「您看上去沒什麼精神,不會是昨夜著了涼吧?自打您從五少爺的酒席上回來就有些沒精神,許是酒喝得雜了,傷了胃?若是老爺知道五少爺害您病了,五少爺可真的得在床上‘病’上三個月。」被施老爺家法處置的。

「沒事。」溫和的笑掛上臉,他搖了搖頭,滿不在乎。

昨夜在街上尋不到那丫頭,他只想知道她何時會回家休息,在書樓里拈了本《洗冤錄》坐在前院翻看,偶爾與經過的爹和兄弟打打招呼,待看完此書已是子時三刻。直到管家出來吹燭鎖門,他都沒見到郗頑洛回家。一時好奇問了句,管家的回話差點嗆死他——

「這麼早就鎖門吹燭?」

「不早了,少爺,快打更了,您還是早些睡吧。要不,老奴讓廚房備些點心,讀書太晚餓著可不好。」施管家四十多歲,眉垂目善。

「不必了,可都、都回來了?」他明明沒見那抹灰裙影。

「都回來了。老爺一早歇下,四少爺算完賬也回鳳院休息了,五少爺叫衛函傳了話,今晚與周三公子一塊,不回來。」

「嗯。」他掩上書本,再問,「宅里人全回來了?後院里的也回來啦?」

「少爺問的是哪位?」當了幾十年的差,施管家明白他意有所指。

「郗頑洛。」溫文一笑,他不隱瞞。

「啊,郗姑娘呀?」施管家的笑容有些曖昧,至少,在施龍圖看來如此,「郗姑娘老早就回來了。您拿著書沒翻兩頁的當兒她就回來了,還是老奴開的後院門呢,老奴見她與廚子的小女兒玩了會雙陸棋,現在也應該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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