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老頭為兒子起名也真簡單,如果沒記錯,當年死了的梁家當家應該叫梁上燕。莊舟綴口茶,暗忖著,見葉晨沙滿不在乎,他也不便多語。
梁間燕舉成劍字訣,正要刺向葉晨沙,身邊卻傳出一道顫抖卻絕對堅定的聲音︰「這位客官,你們若要打斗,還請離開我這小小茶樓。在下小本生意,經不起各位大俠的雄風劍氣。」略顯臃腫的中年老板哈著腰,眨著可憐兮兮的淚眼哀求。
听了他的話,梁間燕怔了半晌,才緩緩收回劍,沖一臉事不關己的葉晨沙道︰「有膽就與我去無人處,本公子今日定要取你性命,以慰家父家母在天之靈。」
葉晨沙動了動,在座客人都以為他接下了挑戰,卻不想他只是調整坐姿,根本當梁間燕在犬吠。
「葉晨沙,你欺人太甚!」他全不在乎的神情激怒了梁間燕,顧不得茶樓老板的哀求,挑起劍式直直刺向他。
在他腳尖躍起時,身後兩名青年同時撲向莊舟,一人一邊制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出手。名喚阿心的青年心中明白,剛才那一刀之所以硬生生拐了彎,全是莊舟袖中射出的銀絲作怪。
「嘖!」不耐煩地別開眼,葉晨沙推開淺葉,身子順著劍勢後倒,險險避開,兩腿同時飛旋踢飛青劍。待眾人眨眼過後,他已抱著淺葉躍出茶樓。
「呼——」見著不對勁的茶客銀子也顧不得付,轟然一聲全沖向大門,逃命要緊。轉眼間,茶樓里只剩名為「厭武書生」的施大。
將淺葉放在安全處,葉晨沙迎向來勢洶洶的青劍,左避右閃就是不與梁間燕正面打斗。街上行人見此情形,早躲在巷口拐角處觀望,一時間竟在街道上空出大片場地。
一白一緇兩條人影在街上交錯飛躍,每當緇影離白影短過三尺,白影立即退後,根本無心過招。約過了三刻,梁間燕突然停下,胸口輕喘怒視葉晨沙,而葉晨沙淡笑在臉,氣定神閑。
孰高孰低,孰強孰弱,躲起觀看的人們心下已明。
正當眾人猜測事情會如何發展,就見梁間燕急轉身形,凌空飛躍時,手中青劍刺向檐下觀望的淺葉。
她可以躲開這一劍,也能輕易躲開。可,身後有人抱住她,令她一時無法動彈。此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劍影躍到眼前,綠眸中的劍尖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一劍穿胸!
翦眸翕合數下,綠眸呆呆地看著鮮血自穿胸過而的劍尖滑落,滴在她掌心上。血劍離她鼻尖三寸,貫透的不是她的胸,劍上滴落的溫熱之血也非她的。
胸口受下一劍的,是原本五丈外氣定神閑的葉晨沙。此刻,他的微笑不再,臉上全是厲狠之色,卻並無痛苦。
「哼哼哈哈!」激動的笑聲揚起,梁間燕得意狂笑,手腕使勁送出劍柄,讓整支劍完全沒入胸膛,「有人告訴我綠眼姑娘是你的罩門,今日一看果然不假。葉晨沙,你死也瞑目了。」言畢抽劍回身,帶出一抹鮮血飛揚,灑落地面。
不等葉晨沙倒地,他轉身正要召回困住淺葉的青年,「阿意,放開——」
「公子當心!」心慌的大叫來自從背後抱住淺草的阿意,他放開淺葉挺身護主,無奈,葉晨沙更快。袍底青草飛揚,梁間燕手中的血劍轉眼易主。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鋒利的劍身劃過頸間,留下一陣冰涼寒意。
「你……」脖子上傳來流淌的水聲,梁間燕不可置信地伸手模向勁間,沾到鮮紅的血液。
「八十六,齊了!」青劍隨著葉晨沙的急速舞動,幻化出絢爛的劍花,使得青劍帶上靈氣,震著空氣隱隱傳出低沉龍吟。
「公子!鮑子!」阿心阿意齊齊撲向倒地的梁間燕,無奈早已氣絕。眼眶泛紅,兩人沖葉晨沙大吼,「魔頭,我兄弟二人今日敗在你手里,要殺就殺,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
在兩人怒吼時,身後突然射出兩道細亮的銀絲,纏上他們的脖子,陰森的語氣在白天听來也不禁讓人心生顫意,「你們……好大的狗膽。」
莊舟扣緊袖中銀絲,正要曲指使力,卻听到葉晨沙道︰「夠了,數目已齊。」
淺葉組殺人分單量和批量,單量針對某一人,批量則是針對某一組織或全家。全家對殺手而言僅是一家老小,僕從例外;因為家僕並未算入酬金內,殺一家僕,自損黃金千兩,故淺葉組滅門時從不殺家僕。別看梁燕山莊一家八十六口,怪只怪梁家生得太多,待人太苛刻,八十六口全部從梁姓,叫當時的他如何分辨誰是家僕,誰又不是家僕。
今日,他未有殺心,若是僅與他斗劍,梁間燕不會死。要怪,就怪他信錯了人,壓錯了籌碼。敢傷淺淺的人,死不足惜!
掌心的血帶著溫熱,炙痛了她的手,也燙上她的心。
受了重傷的人不是應該氣虛無力,唇白臉黃病懨懨躺在床上休息嗎?更何況,如他一般凶殘的男人更該一口氣喝下黑苦的藥汁,然後面不改色躺下休息,而不是將頭埋她勁間廝磨,輕咬慢啃小聲咕嚕的行徑只是不願喝下熬了兩個時辰的濃濃藥汁。
「你喝不喝?」別指望她會氣急敗壞,或軟哄硬誘,這向來不是她的特長。
「淺淺,先放下,待會再喝。」一手摟著她,另一手接過她小心平端的碗,葉晨沙非常隨意地向床邊凳上一擱,搖晃的力道剛好灑出大半碗。
藥汁沿著光滑的凳面滴下,盯著黑汁融入床邊的毛毯,淺葉回頭看他,「莊舟熬了兩個時辰,你不喝他會生氣的。」
沒有生氣,她只是陳述。
昨日一劍貫胸,劍身從他的右肋穿過,傷及肺脈,幸好胸骨無事。若不是他自己點穴護脈,加之施大極時相助,他現在哪能有氣力說話。而他,卻是在一劍劃過梁間燕的脖子後,才想到要為自己止血,那時,身上早因氣息涌動染上赤紅。當她驚覺掌中熱燙的血珠來自他時,他卻倒向莊舟。
畢竟當街殺了人,為了替他治療,也為了免去官府的麻煩,莊舟依了施大的幫助,嚇走梁間燕的小童後,扶著葉晨沙來到城外一間幽靜的宅子。施大是這宅主的朋友,宅主見他衣上染血,除了第一眼的驚詫,倒也熱心地空出一間廂房。
在她面前,他一向潔白干淨,總愛穿一身白袍,因經常坐在草地上,他的身上總帶著淡淡的青草澀味。如今,穿著一件白色中衣,長發披散,唇色淡白,敞開的領口隱隱可見雪白布條。
這人狼狽的樣子也很漂亮啊!她唏噓。
明明血早已止住,她卻總覺得鼻間縈繞著一陣淡淡血味。舉起掌心在鼻間嗅了嗅,淺葉拉開她的衣領,撫上沁著淡淡血絲的胸口,「還痛嗎?」
她不敢想象,若是這劍穿過她的胸,她會怎樣?定是痛得受不了吧。她討厭痛苦之感,好在生性淡然沒什麼煩心的事,也從不讓自己受傷,未嘗過皮肉傷痛的滋味。那一劍,即便有人在背後拖住,她要躲過並不難。可……唉,總不能說鮮少看他與人打斗,矯如行雲游龍的身影格外新奇,她一時看呆了眼吧。
當年青男子用繩索套住她,劍尖逼近眼時,她什麼也沒想,腦中只是一遍遍反復著他翻飛的矯健,再回神時,他已經擋在了她的身前。
血,有點燙,滴在她掌心上。被劍刺穿的強健背影,卻硬如磐石,猶如絕世而立的崖涯,筆挺的崎嶇偉岸的高大身形,任山風咆哮屹立不移,看得她……有些難受,不知為何。猶在見到他殺完人,阻止莊舟出手後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血窟窿,難受更甚。她想走上前看他,想知道他痛不痛,想著他會回頭問她可有受傷時,他卻直直倒了下去。自始至終,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沒有一如既往的關心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