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還有事要去找葉毓桐。」她老實招供。
「你還要找他?不行!」不是誤會都解開了嗎?席濟民沉下臉來。
見他不悅,易海聆比他更不悅,一束百合扔回他身上,「你有交異性朋友的自由,我當然也有!」
結果,易海聆找葉毓桐找了一個星期,卻總是和他踫不上面。由他行動電話收不到訊號的跡象看來,他可能又不知道躲到哪個深山里的果園去了。
被內疚侵蝕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尤其她又是個急性子,在找不到他的第八天早上,她橫了心請假一整天,就算他藏在山洞里也要把他給挖出來!
「喔,葉毓桐出差到新竹去了!」
新竹?直接殺到農改場逮人的易海聆,從葉毓桐同事口中得到這樣的資訊,半信半疑地按地址開車到新竹山上,在繞過七、八十個彎再越過兩座山頭後,她才發現一個「疑似」葉毓桐出差的果園。
一下車她就後悔了!因為腳上的高跟鞋。她今天沒吃曼陀珠,沒那種神力將鞋跟拼斷,易海聆一咬牙,踩上前方的泥土地,舉步維艱地往前走。
「我簡直是大海撈針!」每走一句,她心里就咒罵兩聲,這麼大的一片果園,放眼望去,樹上滿是套袋的不知名水果,泥土傳來腐爛的味道,別說人了,鳥都沒一只。早知道她也帶支擴音器來此大叫三聲,省得現在只能在這里拿高跟鞋耕田。
「小姐,你找誰?」在她就快放棄的前三秒,身後突然傳來操台灣國語口音的問句。
「哇!」因為腳上的釘鞋效果太好,加上被那個聲音狠狠嚇了一跳,易海舲險些正面著地摔個大馬爬。
「小姐?」白色的身影由遠而近,原來是一名頭戴棒球帽的老先生。
「請問……請問葉毓桐在這里嗎?」其實已經覺得自己找錯地方了,易海聆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硬著頭皮問。
「葉……?喔!你說葉老師哦!」老先生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板牙,「葉老師在另一邊啦,你怎麼從這邊來呢?果園有大門在另一頭啊,害我以為是小偷哩!」
我也不想啊!易海舲苦笑以對。
千辛萬苦地走了老半天,終于听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隨之而出現的是數條人影。老先生一個箭步先走到人群中,拉了一個人出來。
「葉老師,有水姑娘仔找你哦!」
葉毓桐一臉茫然地跟著老先生走出來,猛然看到易海聆,怔怔地立在當場,難以置信地用不甚干淨的手揉揉眼楮,直到半個臉沾滿塵土︰「海海海海……海聆?」
「只有一個‘海’,不要懷疑,就是我易海聆。」看見他,她才松了口氣,她實在一步也走不動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對你說。」
「什麼事?」她的來臨讓葉毓桐心花怒放,就差背後沒有出現光圈了。
「嗯……就是……」易海聆為難地看了現在圍過來的眾人一眼。
葉毓桐懂了她的意思,「先過來吧,等我忙完再說。」
易海聆並沒有按照他的話走過去,臉上淨堆滿了無奈的苦笑。
「你怎麼了?」看她指著腳下,葉毓桐一瞄見那雙高跟鞋就明白了。「我來扶你吧!」
葉毓桐來到她身邊,卻不敢伸手踫她,易海聆只好自己抱著他的手勉強前進。她柔軟的胸部不自覺抵著葉毓桐的手臂,後者臉上不自然地抽擂徹底泄露了心里的緊張。易海聆偏頭望著他,對于他臉上仍戴著那副金框眼鏡,居然有一絲絲的喜悅。想起李和欣說的事,她惡作劇地又將手抱緊了些,整個人幾乎是靠在他身邊被拖著走。
「毓桐,我今天是來和你說對不起的。」她在他耳邊輕輕說著,有些耽溺于他身上傳來的大地氣息,那是一種舒服的感覺。「宴會那天我不應該拿你去氣席濟民,我實在太幼稚了,你可以原諒我嗎?」瞥見他骯髒的臉,她下意識地抽出一只手拿出口袋的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泥土。
豈料,這個動作讓葉毓桐一震,差點沒把她過肩摔出去。他穩住心神,強迫自己的臉離她三十公分以上,「沒……沒關系,我不會介意的。」
這算是美人計嗎?即使葉毓桐心里有點介意,現在也全飛到九霄雲外去了。想不到她居然為了這件事特地來道歉,一股暖暖的感覺漾滿了他的全身。他完全忘了眼前的果園,忘了四周瞧得瞠目結舌的農友們,滿腦子想的只有易海聆風姿綽約的巧笑,以及她緊偎著他的玲瓏身軀……
「葉老師,恁女朋友來啊,咱果園這的代志要擱繼續嘸?」先前領路的老先生詫異地看著發呆的葉毓桐,不得不說句話叫醒他。
一語驚醒夢中人,葉毓桐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繼續!歹勢耽誤大家時間。」同時低頭朝旁邊的易海聆歉然道︰「那里有一張椅子,你先在樹蔭下坐一下,我忙完再來陪你。」
「這是什麼水果?橘子嗎?」易海聆指著滿園套袋水果的樹頭。
「這是桶柑。」一提到專業領域,葉毓桐整個人神采飛揚起來,「現在這些桶柑都還沒完全成熟,起碼要到等到下個月。今年桶柑生長情況不錯,所以兩三個月前已經先疏果,把一些形狀外型不好、病蟲害或營養不良的果實先摘除下來,以防止果樹營養不足。」
似懂非懂的點頭,易海聆環視周圍一圈,「這里空氣真好。」
「我家鄉那里空氣更好,有空我帶你去看看。」葉毓桐帶她來到放了一支大茶壺的椅子邊,順手提起茶壺擱在一旁,「你在這里坐一下。」
柔順地坐到椅子上,易海聆眯著眼開始觀看葉毓桐工作的情形。只見他細心地摘下一顆套袋的果實,向眾農友解說,偶爾又彎下腰抓了把泥土仔細研究,忽而點頭忽而搖頭的。秋末的艷陽仍灸,透過枝縫照在他頭頂,古銅色的肌膚上泌出斗大的汗珠,他不自覺地拿著她的手帕胡亂朝臉上抹,這個動作在易海聆眼中,卻像是他用她的氣味拭去工作的辛勞。
「……你們的桶柑被果蠅肆虐得很嚴重,不僅腐爛的多、賣相不好,套袋的效果也不佳;而你們用來誘殺果蠅的誘捕器,里頭是含藥甲基丁香油,作用很有限,又有致癌的疑慮,現在大家都改用我們本土開發的誘引劑了……」
葉毓桐厚實穩重的聲音不斷傳入易海聆耳中;她喜歡他的聲音,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今天如果他改行去當廣播節目主持人,大約也不會令人感到驚訝──只不過,他可能也只會主持一些「空中農民教室」之類的節目。
「……還有,這一帶的土壤都是酸性的,有機質不足,所以你們種出來的桶柑大多干干的缺乏水份,顏色也不漂亮,這樣價格一定差。我看,果園使用的肥料,還有堆肥的方式一定要換一換,我采一些土回去……」葉毓桐講得口干舌燥,汗流浹背,又拿起手上的手帕隨便擦了一下……
死了!他赫然發現,自己一直拿來擦汗的東西,原來是易海聆的手帕,而且現在已經髒得跟抹布沒兩樣。
他投給她一個歉意的眼神,卻發現她笑臉盈盈地直瞅著他看,腦海里又轟的一聲,已經分不清楚臉上的燥紅是因為陽光還是因為她。
易海聆看他又呆頭呆腦地直盯著自己,不禁心里一陣好笑。面對喜歡的人,他總是像個小男生般手足無措,不用說也能讓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以前怎麼會覺得他這些反常的舉動是有毛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