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秋千耶!」陸宜家歡呼起來,兩三步跳上秋千。
她搖晃秋千,身子輕飄飄飛起,裙擺散成一片輕霧,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響起。
這情景,美得不似人間。
避皓薰因為相親所產生的怒氣,現在統統化為一片感激之情,感謝長輩們因緣際會,竟制造出他與陸宜家獨處的機會。
陸宜家玩得起勁,管皓薰重起話題。
「你是今天宴會的客人?」他依她的穿著猜測。
今日俱樂部當中有宴會,冠蓋雲集,他這種一般客人只能擠在邊間的小餐廳。
「算是吧!」陸宜家沒有否認。
「無聊的宴會,白白浪費了我一天的時間,早知道就別這麼好心答應參加,與其陪著那些大小姐太少爺說話,我寧可回家寫小說。」
又是小說?
避皓薰笑笑。陸宜家的世界當中,好像只有小說的存在,他沒有听過她提起任何父母兄弟的事情,她的話題永遠是小說、主角、編輯與出版社。
如此開朗積極的女孩,她的世界卻出乎意料的狹窄。
「小說的世界真的如此有趣?瞧你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當然有趣。愛與不愛、分開聚首都操之在我,在現實生活當中,誰能如此瀟灑的操情?這實在是過癮極了,你說是不是?」
避皓薰望著陸宜家閃亮的眼,怔了下,苦笑道︰「也許吧!」
「因為自己的力量渺小,只好用筆殺人,殺盡所有被我影射進小說的男主角,滿足我報復男人的心態。」陸宜家愜意的笑。
「你恨男人?」管皓薰挑起眉毛。
「不,當然不是。只不過……我遇見的男人沒有一個肯讓我過好日子,他們總是用盡所有力氣傷害我,而後口口聲聲說他們是為我好。」陸宜家的面容黯淡下來。
「就跟你小說當中的男主角一樣?所以女主角從來不肯原諒男主角,寧可玉碎不肯瓦全,就算兩敗俱傷也在所不借?」管皓薰打趣著說。
啊!陸宜家驚訝地抬起頭來。管皓薰是什麼時候看穿她的?陸宜家有一種全身赤果、被看穿的感覺。
她的確就是這樣想的。
「所以……你也是屬於不談戀愛的新一代?」
「嗯,不談戀愛。」陸宜家笑了笑,言若有憾地說︰「小說中的愛情跟現實當中的愛情是不一樣的,小說當中有公式可循,現實生活沒有;小說結尾總是幸福美滿,而人生大半走向遺憾。若一段愛情最後只剩下遺憾,寧可一開始就沒有過。」
避皓薰研究她臉上的神情,想看出她是否認真。
他也認識過一些女子,總高唱著單身萬歲、自由無價,但一陷入愛情當中,卻往往不可自拔。
但陸宜家臉上的蕭索是如此確切,讓他沒辦法忽視她的言論,並且害怕她是否決定終生逃避愛情。
「你不該灰心,真愛永遠在未來的道路上等你。」管皓薰認真地說。
听到這麼老土的宣言,陸宜家笑得打跌,登時笑了出來。
多巧,又是一個相信愛情的人。
就像杜俐芊一樣,追逐真愛直至地老天荒,以為自己是童話當中的公主。
「你不相信愛情?」
從陸宜家的神情當中,看到了現代人對愛情的冷漠與疏離。
說實在,現代人對哪樣東西不是如此?生活、愛情、家庭、社會、世界……每個人都像一座孤島般寂寞的活著。
陸宜家就很有孤島的氣息。
「我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我不愛,或是真正愛了又發現是虛情假意,愛情不過如是而已。」
「所以,寧可不愛?」管皓薰猜測。
「寧可不愛。」
一個抱定主意不要愛情的女子。
避皓薰的心涼了半截。
他決定避開愛情這個話題,轉而討論她的事業。
「不論你的愛情觀為何,我喜歡你的愛情小說。不管編輯喜不喜歡,你寫的小說跳出了平常的公式,很有意思。」
避皓薰在陸宜家身邊坐了下來。
第一次,他在她身畔找到了位置,而不是遠遠的站在櫃台後,默默的守著她,等著她的召喚。
陸宜家聳聳肩。她的小說非但沒有公式,連一般愛情該有的成分都沒有。
洋洋灑灑十萬字,盡是一些現實到殘忍的情節,不纏綿不浪漫,連甜蜜都必須要用放大鏡去看才能看出一點痕跡,屬於編輯最痛恨的那種作者。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陸宜家發覺身畔有陌生的味道,仔細聞聞,是從管皓薰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從來沒有在陰暗的光線下與管皓薰相處,陸宜家轉頭看他,瞧著他斯文的外貌、溫雅的微笑,一時之間無言。
兩人身體沒有一絲接觸,連衣角的距離也如此遙遠,陸宜家卻確確實實感覺到一股煽情的暖意。
「氣氛真好,不是嗎?」陸宜家仰望一排將小鮑園變成澄黃的路燈,忽然笑了。
「就像你的小說一樣?」管皓薰也笑。
「如果我們是男女主角,我就應該是銀行家捧在手掌心的獨生愛女……呃……」陸宜家有些心虛,好熟悉的身世背景。
「那我呢?」管皓薰眼中流露期待。
「那麼你就是有權有勢、政商關系良好的殷實企業第三代繼承人。在一場衣香鬢影的宴會當中巧遇……」
咦?從她的眼中看出去,為什麼管皓薰也是一臉的心虛?
「如果是殷實企業家的第三代繼承人,怎麼可能會在一個東區的小巷子當中開咖啡館呢?」管皓薰搖著手,像在撇清些什麼。
「小說嘛,什麼都有可能。」陸宜家繼續說下去。「身家背景傲人的他們,有著萬人仰慕的傾城外貌,男主角周遭圍繞著眾多女人,女主角身旁擠滿蜂擁而至的愛慕者。」
「然後呢?」
「然後,他們在一場宴會當中相遇,兩人彼此吸引,卻有層層外在的阻力逼得他們無法坦然面對彼此。直到最後,一場危機讓他們卸下心防,學會彼此信任,最後快樂的攜手一生。」陸宜家愈說愈得意。
誰說她不懂得愛情小說怎麼寫?她腦袋可清楚得很,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下筆,情節就不受控制的往復仇女王蜂的方向進行。
她的愛情觀嚴重影響到她的寫作。
她不相信永恆不變的愛情,光是這一點就與言情小說的主旨背道而馳,乖乖寫完一個愛情神話,對陸宜家而言就像編完了一個天大的謊言。
陸宜家不喜歡做昧著良心的事情,於是她的小說成了編輯的夢魘。每當男女主角一有了相守的希望,她就用光速拆散他們,她像是惡夜當中的巫婆,等不及黎明到來就急著將有情人拆散。
她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被自己惡毒的念頭驚跳了一下,陸宜家心中有些忐忑。
「我們來跳舞吧!今天難得參加宴會,卻一支舞都沒有眺,可惜了。」陸宜家的紗裙在風中搖曳若一團迷霧,她伸手向管皓薰,展開一個燦若花朵的笑容。
她決定跳支舞,將所有的不快樂統統忘掉。
「幸好我略通一二,應該不會踩到公主的裙擺。」管皓薰接住她的手,緊緊捏住陸宜家的手心。
「有勞你了。」陸宜家朗朗笑著。
「恭敬不如從命。」管皓薰誠摯地說。
陸宜家沒有注意到他手心的發熱與顫抖。
兩人互相行禮,相擁起舞。踏著夜色,逐著晚風,管皓薰是一個好舞伴,整支舞流暢輕快,很快幫助陸宜家掃去原有的愁緒。發絲飄揚,衣袂翻飛,憂傷很成功的被她藏進了心底深處,躲進最深最黑的領域里。
一舞過後,陸宜家思索自己下一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