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倒是很歡迎有人終止這段無聊的對話。
「電視……你來看看電視……不好了……得快點想想辦法……」護士說得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
「怎麼了?」
蘇洺禹拋下那個懷疑自己在十七歲少齡會心痛而死的強健少年,快步出門,隨著護士的腳步奔向候診室。
幾個護士正圍著候診室里的電視觀看,頻頻跳腳,團團轉如熱鍋上的螞蟻,膽小一點者,早已經紅了眼眶。
蘇洺禹在發現她們觀看的畫面是什麼時,也不禁大驚失色。
「她到底在干嘛?這是現場連線,是不是?」蘇洺禹痛心地跳腳。
「蘇醫生!你快點想想辦法,杜小姐一向肯听你的話……」平常不把他放在眼中的護士,這時同聲向他求救。
一個醫師走過來,發現這麼一群神態慌張的護士,停下腳步,發現蘇洺禹也夾在其中。
「今天大家怎麼有志一同,模魚模到這兒來了?有什麼精采的節目?」那醫師笑著拍拍蘇洺禹的肩膀。
他轉頭看電視,瞧了半晌,畫面上有個女子正坐在高樓的邊緣,警方在樓下拉起封鎖線,消防隊出動雲梯車在底下待命,幾個消防隊員隔著一條馬路對她喊話,要她冷靜。
周遭的觀眾愈來愈多,萬人空巷,一齊跑來看熱鬧。
「洺禹,這不是你那個女病人嗎?經常哭哭啼啼的那一個。」
消防隊員不管喊了什麼,那女子都置若罔聞,一逕坐在屋頂窄小的邊緣上一動也不動。
強風打著她的裙擺,白裙擺動如風中顫抖的花瓣。
「還好她沒在我們醫院鬧,謝天謝地,我們醫院可禁不起這種丑聞。洺禹?」
醫師轉頭看去,原本蘇洺禹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擁擠的走廊上響起許多被沖撞過後的尖叫聲。
一個穿著白袍的身影,正沒命地往樓梯跑。
「洺禹,你要上哪去?」
第四章
蘇移禹從小就是被父母、老師捧在手掌心當中的優等生,平日走路如風,驕效似開屏的孔雀,昂首闊步。
這是生平首次,他必須要卑躬屈膝、巧言令色地跟一堆人找理由、陪笑臉。
好不容易求得警察網開一面,不用將杜俐芊移送法辦,告她妨礙公共秩序,蘇洺禹這才松了口氣。
法律不外乎人情,他深深感激自己身在一個具有人情味的國家。
「失戀也不用鬧成這樣……長得這麼漂亮也會失戀?」帶頭的大隊長搖著頭走開,頗有感慨。
「小姐,你要不要留個手機下來?有空我可以帶你出去走走。」年輕的菜鳥警官似有特殊意圖。蘇洺禹連忙用天下無敵的虛偽微笑把他轟定。
全天下男人的看法都相當一致,杜俐芊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她一臉落寞、像做錯事小孩般坐在那兒發呆,任誰也不忍心責罵她,幾個一把年紀的警察伯伯一面問她問題,一面苦口婆心地哄著她。
但蘇洺禹可沒有那個雅興憐香惜玉,對她擺出什麼好臉色。
警察一走,他就開始「辣手摧花」。
「你到底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你驚動了多少人,破壞了多少社會秩序、善良風俗?又浪費了多少國家資源?」蘇洺禹嚴厲地問。
「我?」杜俐芊楞楞地抬頭,終于從一片混沌當中清醒過來。
「對,就是你。你闖了什麼禍,你知不知道?」
蘇洺禹一拳打在牆壁上,叫杜俐芊瑟縮了一下。
看到蘇洺禹讓杜俐芊有身在醫院的錯覺,他問話的口氣又讓自己恍若身陷囹圄。
她環顧四周,牆壁上有幾十年沒有粉刷過的油漆月兌落和書櫃上擠得滿滿的書籍,環繞在書桌旁邊的眾多電器足以發出致命的電磁波。
這里是她的小套房沒錯。
「不要捶得這麼用力,天花板會掉下來。」杜俐芊擔心地往上看了一眼。
順著她的眼光,蘇洺禹往天花板看去,有幾塊搖搖欲墜的水泥塊的確相當危險,但這阻止不了他罵人的。
「你為什麼在我家里面?」她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剛剛是我把你從頂樓邊緣拉下來的,忘記了嗎?」
「頂樓?」
「沒錯,就是十二層樓高,足夠摔破你那顆漂亮腦袋的頂樓。」
「你在夸我漂亮嗎?」杜俐芊眼楮亮了一下,腦袋也清醒多了。
「那不是重點!版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那種地方?」
垂下眼楮,杜俐芊漸漸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
她想出去透透氣,卻不知道該去哪里,也不知道該找什麼人,所以就一個人爬上頂樓,想要看看藍天。
她趴在頂樓邊緣的水泥牆上,吹著涼涼的風,瞧著底下三五成群的人潮。
漸漸地,她往上爬,攀過那片高牆,想像著自己往上飛,飛到廖卓翔的身旁……
依稀記得自己翻過水泥牆,坐在邊緣發呆,腦袋逐漸空白一片……
「我在那邊坐了多久?」杜俐芊問。
她真的記不起來,當時她的腦袋中正重演著她從十八歲開始,逐漸往悲劇發展的一生。
她一直沒有從父母、兄弟一夜之間驟逝的傷痛中恢復過來,悲劇剛開始的一年,她每晚窩在房間當中以淚洗面。
從小她就是父母跟哥哥的掌上明珠,是溫室當中培育的花朵,她不知道怎麼孤單地一個人活下去。
畢業之後,表面上她堅強地活著,內心深處卻有深深的恐懼,想著自己接下來數十年沒有親人扶持的未來。
是廖卓翔把她從悲慘的世界拯救出來,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乎她、照顧她。
這種感覺很好。
然後,她再也離不開他。
「很久,非常久!久到足夠讓附近圍滿觀眾,電視台的SNG車佔滿整條街,還有時間讓我從醫院趕到這里。」
「喔。」
丙然很久。
杜俐芊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有模糊的印象,知道附近有很多人,知道有一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從邊緣一把拉入,將她擁在懷中。
那人將她牢牢地抱在懷里,喃喃地對她說︰「沒事了,沒事了……」
一只手安撫性地拍著她的背。
那個人是蘇洺禹嗎?
「‘喔’就是你的解釋?你害我跟警察解釋了好半天,又代替你阻擋一堆記者的訪問,你知道那些吃人不吐渣的記者會把你寫得多難听嗎?你要是真的上了社會版頭條,你這一生就毀了!」
有這麼嚴重嗎?許多欺世盜名的名人,上過各大頭版,還不是一樣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杜俐芊心里想著,卻不敢反駁,只低下頭來,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我下次不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我一定是太沮喪了,所以……我下次一定會控制住自己。」
「下次?」
下次?她居然還說有下次?
下次她是要站在路邊痛哭失聲?還是要蹲在頂樓邊緣,如一朵狂風吹打搖晃的花朵般,隨時會斷送掉自己的生命?
生平第一次,蘇洺禹有一種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
是要冷血地撒手不管?還是拿出普渡眾生的善心,循循善誘這只迷途羔羊回到正途?
這根本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他們兩人非親非故,不過是吃過一頓午飯罷了。
為什麼他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介入她的生命,而且有一種身不由主的感覺?
蘇洺禹壓抑住心頭的焦躁,再這樣下去,連他也必須去精神科掛號了,自從他在街上撞見她哭泣無助的模樣,他的腦海便動不動浮現起那個景象。
他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我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了。」他惱怒地說出氣話。
尤其是在電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