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白會意地挑挑眉,摒退左右。
「現在就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有什麼話但無妨。」
「小弟今晚登門拜訪,是為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
「小弟厚顏,想請墨白兄給個職務,賞小弟一口飯吃。」
「你?哈……你真是愛說笑,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捕,吃的是穩當當的公差飯,何須另謀高就?」
「墨白兄誤會了,我不是向你謀差事。」陸老九神態自若地夾一口菜,故弄玄虛。
「哦?!這下子我真被你弄糊涂了。」程墨白興味正濃地瞅著他,想猜猜陸老九葫里裝著什麼藥。
「我是向月光俠盜求一份差事。」陸老抬頭正眼迎住墨白投射過來的冷靜眼神。
那眼神清澄寧靜,不驚不懼。
「愚兄魯鈍,听不懂陸老弟的弦之音。」
「明人面前不說瞎話。月光俠盜是夜晚程墨白,程墨白是白天的月光俠盜。」陸老九話說的拗口,像在繞口令。
「啥……你是神捕,萬萬不能空口說白話,可要拿出真憑實據來,才能教人心服口服。」程墨白仰頭大笑,高深莫測地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就是苦無實據。不過,我研究你很久了,對你了解頗深;雖然,我才跟你見過一次面。不!應該是兩次,一次在寧王府,一次在山谷。」
「願聞其詳。」程墨白雙手交抱胸前,目不轉楮地注視陸老九。
「第一,你單獨深入虎穴,斗智救出寶格格……」
「喔……你說這個呀!我之所以冒險救她,只因她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她與我有婚約,在京城連三歲孩童都知曉。」他打哈哈,意圖四兩撥千斤,含糊帶過。
「依照一般常理去推論,假使你誠如你所言,只有強身健魄的三腳貓功夫,那麼,你必然會在確定歹徒的落腳處之後回來搬救兵,斷然不會毫無顧忌地只身進入山洞去救她;除非,你對于自己的武功深具信心,而且作了最壞的評估——就算萬一智取不成需武力相向時,你也有十足十的把握,一個人可以撂倒那三名歹徒,且不危及寶格格的安全。」
「你的推論太牽強,似是而非,服力不足。」他淡淡地提出批評,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第二,當你救回寶格格時,左腳一瘸一瘸受了傷,休養將近十天,而月光俠盜湊巧在那段期間也銷聲匿跡。」
「據我所知,月光俠盜亦非天天作案。」他輕描淡寫地予以反駁。
「沒錯。那段期間他迫于腳傷不方便作案,但他舍不得窮苦百姓餓肚皮,還是趁著夜色掩護瘸著腿去賑濟,有時候是送銀子,有時候是送食物,我沒說錯吧?」
「嗯!你的確是一個一絲不苟的有心人。」他不置可否的額首贊許。
「實不相瞞,打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你,所以,日以夜守在山莊外盯梢。」
「是啊!你儼然成了我的影子,如影隨形亦步亦趨,你以為我當真渾然不覺?」他說出口的話等于間接承認自己就是月光俠盜。
其實,他早就發現陸老九一直躲在暗處跟蹤他,最教他不解的是,陸老九一直對他刻意放水。否則,好幾次陸老九大可當場揭穿他,卻都沒有這麼做,反而趁亂放過他。就當他回報這分惺惺相惜吧!相對于陸老九的坦蕩蕩,令他不想再隱瞞下去,干脆一口承認自己就是月光俠盜,接下來就看陸老九如何出招了。
「敢作敢當,不愧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陸老九亦非等閑之輩,他見招拆招,用手撫著光潔的下顎頻頻點頭贊嘆。
「我認栽了。現在,你大可將我五花大綁抓到提督衙門去交差,我相信你將因此聲名大噪,更上一層樓。’
「是呀!我將獲得官府的掌聲,換來百姓的千古罵名。」
陸老九可不是一個大老粗,他的心剔透得緊哪!他當差這些年,冷跟看盡闢官相護,冷眼看盡犯法的有錢人如何找門路從師爺一路打點到官老爺的惡習陋規;更親眼目睹收受銀兩顛倒是非的胡亂判決,以及一窮二白的無辜百姓遭人誣陷啷當下獄……正所謂「有錢判生,沒錢判死」。
累積多年的怨懟、忿怒一旦撂發,就像潰堤的江水,滔滔滾滾一發不可收拾。陸老九受夠了!他終于明白憑他一己之力只手難回天,早巳寒透一顆熱忱的初衷心。
他耿直的個性率真地以為自己當上一名官差,可以大顯身手為百姓懲奸鋤惡,無奈這惡人今天才抓走一個,明天又冒出一雙。而貪贓枉法的官吏結黨營私,交相掩護互通聲息,官位是愈做愈大胃口也愈撐愈大,吃苦受罪的永遠是善良無辜的老百姓。
嫉惡如仇的陸老九面對這麼丑態畢露的官場文化,備感無力又無可奈何!如今,月光俠盜的行徑雖然有違王法,卻結結實實地給那些知法犯法的官吏當頭棒喝,大快人心。
經過一夜深思熟慮的陸老九,不但不打算將月光俠盜扭送衙門,甚且興起與他合作打擊犯罪的念頭,他要借此表達他對官場的失望與不滿。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辭去捕快的差事。」
「為什麼?」
「若蒙不棄,我想跟你搭檔,希望能真正為百姓做一點事。我頂著捕頭的頭餃,不能知法犯法的與你聯手。
「我所做的事雖然有著劫富濟的堂皇理由,終為國法所不容。」
「我知道。」
「須知,這夜路走多了終會遇到鬼,我的行動冒著極大的風險,無一文錢的好處可拿。萬一,不幸落網了,更可能面臨斬首示眾的嚴重後果,這些你全考慮過?」
「斬首?哈!不過是頸子上多了個碗大的疤,二十年後依然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
「有種!」墨白豎起大拇指。
「這麼說,墨白兄願意接納我這個搭檔?」
「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你自己最好想清楚再下決定,這是攸關生死的賠本生意。每次出去作案,我都是提著腦袋瓜戰戰兢兢,唯一得到的報償是受苦受難的百姓臉上綻開的笑容,如此而已。」
「我再三想過了,你一個人單獨行動很容易受到牽制,有了搭檔才無後顧之憂,我們兩人聯手風險小。」
「好,咱們一言為定!你先辭去捕頭的差事,到我墨白山莊擔任總護院一職;只是,委屈陸老弟了。」
「說什麼委屈,我感激你的提攜都來不及呢!」
「好說!好說!來來來,咱們兄弟倆干了這一杯,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干。」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你的第二件事呢?」
「小弟想知道墨白兄為何突然決定南遷?」
這幾天沸沸揚揚傳出程墨白住膩酷寒的京城,準備舉家遷徙至四季如春的江南,這個消息是墨白山莊的管事到店家訂購大批箱籠才傳開來。
「這……」他面露難色似有苦衷,一反剛才的痛快。
「小弟只是好奇,隨口問問罷了,若墨白兄不方便吐露,就當小弟沒問。」陸老九一向光明磊落,不喜探人隱私。
「不!你坦誠待我,我豈可蒙混瞞你?我之所以想南遷,是因為寶格格。」他說出藏在心底的話。
「為了她?」這個答案大大出乎陸老九外,他還以為江南方面出了什麼紕漏,非得勞墨白親自處理不可。
「哈!這個渾理由徒讓陸老弟笑話了。」他不好意思地搔頭抓耳。
「小弟確有點兒意外。」
「我真的發自內心深深愛慕她。」他落落大方由衷表白。
「我信。否則,月光俠盜也不會常常在寧王府的灰色高牆上徘徊。墨白兄,你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