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連小姐,恭喜妳又單身了。」恣然說得很輕快,「我知道妳一定很想和小書好好獨處一下,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但如果妳不介意我直話直說的話,我想建議妳讓小書上完今天的課。」
「但他剛才嚇成這樣,我……」
連雨莘每次開口,尾音似乎都會消失不見,恣然注意到她下意識常將兩手緊緊握住,像要把持住什麼。
「我了解,不過今天對小書來說已經夠震撼了,現在要盡量讓他恢復正常的作息,心情才能盡快平復。繼續上課正好可以達成這個目的,妳說呢?」
現在這樣問這個有些彷徨的女人,好像不大公平,但恣然只管什麼對大家最好,不管它是否公平。
「我……」
恣然不禁後悔,剛才沒有多踹那男人兩腳,他的罪孽很明顯寫在雨莘怯然而毫無自信的眼神中,還有其中難以錯認的痛楚和自責。
懊死的男人!
就算她只是個局外人,沒有足夠的信息來評判,但那個男人扯痛自己的孩子仍不放手,已清楚顯示他是個怎樣的父親。
「連小姐,妳再留下來一會兒吧,如果仍然想帶小書回家,我可以幫妳向淵老師及林老師說一聲。」
雨莘又遲疑了一晌,才終于點頭。
自己好像又在多管閑事了,不過恣然問心無愧。她本來就是這樣,路見不平一定拔刀相助,傷到自己或壞人都沒關系。
「來,我們去餐廳找吃的,順便談談。」
「我、我吃不下……」
恣然溫和地持住雨莘的手肘。「下午茶時間到了,我不吃會頭昏,一個人吃又很無聊,妳能不能陪陪我?」
「呃……當然可以。」
恣然笑嘻嘻地半拉著雨莘走,這樣的笑容在她臉上是平日少見的,半帶得逞的邪氣、半帶對天下所有可憐好人的保護欲。
進了餐廳,剛好沒人,恣然像在自己家里一樣,打開特大號冰箱就開始搜索。
倒了兩杯茶,拿出山藥棒冰、水果色拉、披薩和綠豆稀飯,排了近半個桌面,恣然太快朵頤,雨莘小口啜飲。
「妳離婚很久了嗎?」恣然低頭猛吃稀飯,漫下經心的口吻。
「是的。」雨莘小聲回答,「快一年了。」
「他想和妳搶監護權?」
「嗯……」聲音更小了,「他因為以前曾經打傷過我,才沒要到監護權。」
就知道!「小書跟妳很好,能進這里更好。」
「但他會利用今天的事來打官司,再爭監護權。」雨莘滿眼的憂懼。
恣然用鼻子哼了一聲,「他甭想!來這里無故鬧事、驚嚇其它學生、動手推拉好幾位老師、還傷到自己的孩子!妳放心,警方有記錄,要告大家一起來,他絕對佔不到便宜。」
「但我離婚的訴訟費都還沒付清,」雨莘黯然道,「他自己有開公司,有財源又有人脈,要不是那次傷我太重不得不送醫,他早就搶到了監護權。如果又要再跟他斗,我……」
「事關菜花聲譽,更別說為了正義公理及小書的快樂和安全了,我們能幫忙的地方一定會幫的,妳別擔太多心。妳該做的,是高高興興地照顧小書,這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他最想要的,一定是讓妳開心,妳同意嗎?」
雨莘眼中浮起淚水,無聲地點了點頭。
恣然體貼地低頭吃了好幾分鐘,才說︰「你們之前結婚好幾年了吧?」
「六年。」雨莘回答,但這個問題似乎讓她平復了些,不若孩子的事讓她憂懼。「他以前脾氣就不是很好,但會胡亂動手是這幾年的事。」
還幾年哩!恣然暗暗搖頭。換成她的話,不反手將那種男人打死才怪,最低限度也大概會打到同歸于盡。
但她很了解,受虐妻子在心靈、、甚至經濟上都受到壓迫,更常為了孩子而忍氣吞聲,不是一句「妳離開他嘛。」就能解決的。
她能做的,除了傾听,大概就只有盡量去了解了。
「妳現在對他的感覺是怎麼樣?妳還會怕他嗎?」
「我……應該是會。但我現在是氣他比怕他要多了,尤其在他像剛才那樣……對小書亂吼又亂動手腳的時候……我根本忘了害怕,只想阻止他。」
「就是該這樣!」恣然大大點頭,「他再怎麼可怕,也比不上他的可悲!那麼大的一個男人,推女的、推老的、還拉小的,典型的欺善怕惡!妳沒看到他一踫上兩位比他高大多多的老師,立刻就變成小貓一只了?」
雨莘被她說得想笑,「還有……他被妳踢痛了,就叫得好大聲……」
「像被殺到一半的豬。」恣然點頭,老大不客氣。
雨莘眼中的陰霾消失了大半。「妳知道嗎?有時我怪完他以後,也會怪自己。」
「怪自己?」恣然大表不同意,「妳被打還有錯?那世上還有天理嗎?」
「不,我不是怪自己被打,或怪自己惹他生氣,而是……」雨莘低下頭去,「我怪自己當初沒有看清楚,有人對我殷勤一點,我就受寵若驚,以為這就是愛了,沒有真正了解對方,就胡里胡涂地嫁給他。」
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嘛!恣然差點月兌口而出。
但說風涼話不是她的風格,事前大聲警告才是。但這對于雨莘沒有幫助,她想了想之後說︰
「妳對于其它男人呢?不管認識或不認識,會不會怕他們接近妳?」
雨莘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楞了一楞。
「我……我不知道。」
「譬如皮耶,最人高馬大的那個老師,妳會不會怕他?」
雨莘立即搖頭,「皮耶老師對小書很好,小書很喜歡他,常常提起他,我怎麼會怕他呢?」
恣然點點頭,滿意于這個回答。
「那很好,妳沒有把天下男人一竿子全打下愛之船去淹死,至少那只豬沒有造成永久性傷害。」
「妳……覺得我該為小書再找個新爸爸嗎?」
恣然立即舉起雙手,「不,我不會鼓勵妳那麼做,不過也不會反對就是了。」
雨莘迷惑地看她。
恣然嘆口氣,「我是個連愛情學分都沒修過的人,妳不要被我的天花亂墜給唬住了。我只是想說清楚,妳若要再找個男人為伴,絕對是要為妳自己,不要是為了小書。伴侶不是為了第三者而結合的。下個男人當然也要喜歡小書,做不到的男人妳大概也愛不下去;但若不愛他卻要為小書而嫁,那又會是另一個冒險的婚姻了。」
「妳說……妳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雨莘對這一點驚訝極了。
恣然似笑非笑,「我是不談愛情的。」
「什麼意思?」雨莘不懂。
「兩人一起生活的型式,對我來說不大自然,」恣然自得地靠向椅背,「而對方又是個男人的話,麻煩更多。這就是我不會鼓勵妳再交男友的原因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妳是說……妳這輩子都要獨身了?」
恣然想笑,青艷一定會喜歡雨莘的,她得找機會讓兩人認識一下。她們雖然表現驚訝的方式和程度大異其趣,其中對她的關懷倒是不約而同。
「我有伴啊,不孤獨的話,就不算獨身。」
「伴?」可憐的雨莘,愈听愈是一臉的迷霧。
「說是情人好嘍,不然性伴侶也行。」
雨莘臉紅了,恣然忍住笑。真好玩!都當媽媽的人了,又不是沒經驗,卻仍對男女之事如此羞赧。
「至于愛情嘛,」恣然轉回話題,「在妳結婚之前,有沒有其它的戀愛經驗?」
說得很婉轉了;那只豬不是人,本來不應該算的。
「有單戀過一次,失戀過一次。」
原來單戀不算失戀,恣然在心里嘆口氣,愛情也未免太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