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問妳,為什麼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有那些想法?」
這個問題比較不讓她臉紅,恣然咳了一聲說︰
「我的死黨也曾問過我這個問題,不過她對我的人生觀有完全不同的評價,她的問法比較接近于--我到底是被什麼給教壞的?」
淵平微笑,「妳的父母是不是特別開明?」
恣然吐了吐舌,「才沒有!我爸是建築師,我媽是教鋼琴的,都算是知識分子,生活小康,但穩定的生活造就的通常是保守的人生觀,他們兩個都是很正常的人種。」
「那兄弟姊妹呢?」
「沒有。他們光應付我就夠了。」
「怎麼,妳小時候很調皮?」
「是啊,凡是學校的東西都不念,就愛看閑書,從漫畫到聖經都沒放過,把他們嚇得不輕。」
淵平听得真是向往無比,沒有認識小時候的她,真是人生大憾哪!
「這樣不算調皮吧?不過,妳又是怎麼考上H中的?」
她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那時想試試看,如何以最短的準備時間,考出最高的成績,所以好玩地定了一個『備考法』。」
「什麼樣的備考法?」
「備就等于背。我死背。」
「死背?」
「我們對于任何新事物的記憶力,都會隨著時間而消退,所以只要在考前一周把所有東西看過一遍,印象會最鮮明。」
他楞楞地看著她。「一周看完全部的教科書?」
「大概是因為之前我根本沒看,所以看起來還滿新鮮的。我把數學啊、歷史啊什麼的教科書,都想象成小說一樣來看,加上我看書本來就很快,看了七天,就去考了。」
他很受驚嚇,「那……大學呢?」
「沒上大學。我寫了英文信,附上一篇我的英文作品,寄給幾位大學英文系的教授,希望他們破例抽空,幫我看看我的英文原創和翻譯作品,就算要收學費也沒關系。」
「有這樣子的?那成功了嗎?」簡直是前所未聞。
「有一個答應了,幫我改了十幾篇,給了很詳盡的指導,還不肯收學費,我只好買了一堆書送她以表謝意。」
「那妳寫的東西一定很不得了,才會打動他。」
她很調皮地微笑,「那是一個常在報上發表女權主義文章的女教授,所以我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題為『無異于裹腳布--談打壓女性的余孽現象』的文章,里頭還用了一堆非常莎上比亞的古式英文,她看了不必收驚才有鬼,保證印象深刻。」
淵平大笑起來,笑得直壓住肚子,站牌邊的人全轉頭看過來,他仍笑得肆無忌憚。
恣然也忍不住笑了,主要是看他笑得不顧形象,讓她很痛快。
「妳……真是個寶!」
珍寶的寶,而不是活寶的寶,他知道她大概听不出來。
「沒辦法,考大學太累了,我連自己搞出來的『備考法』都懶得再試一次,跟爸媽溝通成功以後,就很安心地去當考場逃兵了。」
「那妳那時就開始工作了?」
她點點頭,「翻譯的工作錢不多,但很好找,我還翻譯過言情小說和A片呢!」
他哽住了,「A片?」
「是啊,美國來的A片。日本的我就沒轍了。」
懊死!她的口氣稀松平常,他的身體卻沒法當作什麼都沒听到。
真想再問她翻譯過多少A片、看了覺得怎樣,但再多問的話,他的身體會有過于明顯的反應……
她若發現了會如何?覺得很自然?還是覺得他反應過度?
他的反應,絕對和她有關系。
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決定還是以後再來探討這個問題。他不是怯懦的人,卻一向極其注重隱私。
「呃……那妳一定很喜歡翻譯的工作了,到現在還在做。」他把話題拉向安全地帶。
「是啊!」她臉上現出光采,「這是我最愛做的事,就算今天把我丟到荒島上去,什麼也不給我,我大概還是可以邊采果子、邊在腦中思考什麼句子該怎麼翻譯,永遠不會無聊。如果有只猴子陪伴,我就教牠背愛倫坡的詩。」
也許,這樣的人生是最幸福的了……
淵平忽然起了這樣的想法。
天下有多少人能獨自在荒島上過日子,而可以永遠不無聊、永遠做著自己最愛做的事?
他有些自嘲、有些嫉妒地想︰不知他可不可以代替那只幸運的猴子?他連愛倫坡會寫詩都不知道。
「妳很喜歡詩?」
「是啊!我翻譯了大半輩子的心得就是︰字愈少的作品愈難翻譯,因為一個字總有無限深意,不像一本五十萬字大部頭的巨著,你譯錯一個字也沒人注意,就算注意到也不會毀了山一樣的大作,頂多等于打壞一個小坑而已。」
「有意思。那妳喜歡愛倫坡?」
「我喜歡從他的詩里去找他懸疑故事里沒有的線索,因為他寫故事時把自己的心情藏在主角背後,只有寫詩的時候才抒發出來。」
淵平決定今晚就去書店把愛倫坡請回家,短篇故事和詩全部打包。
「你呢?」
她忽然有此一問,他屏息了一秒。
這是否表示……她對他有了那麼一丁點的興趣?她幾乎未曾問過他真正私人的問題。
這使他手心微濕,但他很誠實地回答,不想為了讓她印象深刻而搬出大詩人來。
「我喜歡梭羅,他的《湖濱散記》讓我有時也想跑到深山里獨居一段時間來看看。」
「看什麼呢?」
恣然也喜歡梭羅,因此興致大發。
「看過了一段時間後,山是更綠了,還是更冷。我的思緒只和自己不斷互探後,是更清晰了,還是更渾濁。」
「說得真好!」
恣然用一種非常讓他悸動的眼光看他。
「恣然……」
「啊!鮑車來了!可不能再錯過這班!」
恣然還用力揮手,怕司機想過站不停。
他本來到口的話,堵著沒機會說出來。
菜花學校,一個非常不像學校的地方。
恣然踏入一個沒有圍牆、只有樹叢圈出的公園式綠地,看到一座類似三合院的紅瓦建築,中間的運動場,有孩子正在嬉鬧玩耍。
「我們的菜圃在後面,部份日照被四周的高樓擋到,但一天四小時也夠種很多種類的蔬果了。」
恣然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教一個五歲女生騎腳踏車,旁邊還有個紅發大漢,英文、法文夾雜著加油助陣。
這真是……很少見的體育課。
旁邊一個沙坑,因為灌了水而變成泥漿沼澤,有三個女孩穿著泳衣在打造一個類似運河的水道,年紀分別是約六歲、十歲、十三歲。看起來應該是老師的一個孕婦,正拿著一張美洲地圖,指著巴拿馬下達指示。
好像很好玩,恣然差點拋下淵平跑過去。
「呃……你說過你也是老師,那你教什麼?」她決定自己不該打擾人家上課。
他瞥了她一眼,滿含深意的,健康的膚色似乎有些暗紅。
「我是學歷史的,所以教歷史。另外,我還教……性教育和理財須知。這兩方面我也特別修過。」
她眨了眨眼--咦?
性教育和理財須知?
他等了三秒,等她在腦中解謎。
「天啊!」她睜大眼,「這也是我說過的話,對不對?」
「答對了。」他眼光沒再看她,「只是第三重要的育兒之道,我請另一個有三個孩子的女老師教,她修過教育心理,還當過輔導青少年的張老師。」
她瞪著他的眼光有著真正的驚嚇。
「你……我當初年幼無知、滿口大話的胡言亂語,你還真拿去奉行?你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