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話——」
她要點頭,才記起自己好比「鬼見愁」,哪能靠近病重的人?
「別擔心,我們都是郡王府的人,你好心幫忙,我們不會虧待你的!」
鵡大人說話雖有些直魯,卻是慷慨有力,她相信他是好人。但這忙她如何也幫不上……
她得說清楚,再難也得說。
「鵡大人,您不知道,我是很霉運的人,從小就是如此,郡主既然病得很重,我怕會……」她不敢說得太明,怕咒到了人家。「……總之,您還是放我下馬的好,免得連您也拖累了。」
說的是早該習慣的事實,心中仍不免一陣酸楚。
她垂下眼去,前頭那龐然的肩頭一窒,轉過頭來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靠近你的人一定會倒楣?」
「是的。」
「但我們連敲了一城的門,奇怪得很,滿城的姑娘不是也病了,或準備出嫁出不了門,就是正在店里或哪個府里工作!重金之下,應該是要人賭命都沒問題,但瑞安城的姑娘家真的都正巧分不開身!你說怪不怪?不然的話,你以為我們常在路邊胡亂雇人啊?」
是很怪,余兒听得忘了眨巴眼。
「這麼倒楣的怪事,我鵡漡這輩子還沒踫上過!大雨又下得惱人,我正想抄捷徑回郡主下榻之處,努力放亮眼找路,這才看到了你!幸好有你,我們才不必空手回郡主那兒,也才有了交代。這是多幸運的事!怎麼會是倒楣呢?」
這、這……
「更何況,我鵡漡這輩子最恨什麼生辰八宇、算命看相的狗屁!當初我那青梅竹馬,若不是信了她老子的胡說八道,早就跟我奔走他鄉了!我們明明好好地一起長大,哪里八字不合了?現在我連她過得好不好都不知,兩人落個兩地相思,這就是順了八字安排,比較好命了?我呸!」
鵡漡興頭一來,沒完沒了,余兒像在听說書,听得兩眼發直。
「你不要也信那種術士之道,那些根本是專門騙錢用的。就算是生在龍門,貴為天子,像前帝湯黚,還不是被自己妃子給暗算,命丟了不說,連欽點的太子都被監禁,搞不好明天就跟著升天了!你說說看,那是好命還是歹命?」
他說了又轉頭看她,好似真的想听她意見。
「那……也許是好命中又有劫數?」余兒遲疑道。
這鵡大人說起朝中大事,怎麼這麼……不避諱啊?還說什麼太子會升天……這種會被殺頭的話?
「劫數又是什麼東西?」鵡漡哼道。「郡主今晚無人照料,我們這群魯男子只好硬著頭皮幫忙,這才叫劫數啦!教我替郡主更衣喂食,就算事關人命不必管人名節,我……我還是不行!我搞不好會乾脆昏過去!」
余兒忍不住噗哧一笑,趕緊用手搗住。
「就算你帶劫好了,郡主病得不輕,早就遭劫啦!你就算害死她,也算不到你頭上去!」
「請大人別這麼說!」
余兒嚇得不輕,若鵡大人一語成讖……她擔不起啊!
被砍頭也就罷了,她心上的愧疚會比送命更糟。
快馬如風,才不過一個時辰,他們已遠離瑞安,進入一片密林。
「鵡大人,我們不是要去一個震天城?」
「是啊,要回震天,郡王府就在那兒。」
「那郡主現下人呢?」
她瞧著黑麻麻的深林,心中不免又忐忑起來。
「就在前頭了。」
前頭?她根本看不到路,座下的馬卻不曾稍緩。
由鵡漡領頭的騎隊,在林中某處停下,她終於見著密林內有座小屋。
「郡主……為何會入此荒林呢?」她不禁要問。
鵡漡一下馬,就把她也輕易扶下。
「,說來話長,我得立刻帶你進去。」
人既已在此,余兒只有捺下心中的猶疑,跟隨在後。
鵡大人說的,不管劫數不劫數,他們很需要她……
鵡漡到了門邊就止步,無聲推開門,作勢要她先進去。
好吧!她硬著頭皮跨入門坎,只見屋中點了盞燭,屋內竟相當雅致,與外頭的簡陋大異其趣。
床上有上好絲被,床邊有錦鞋,窗下甚至有木琴,雕著繁復的花葉。
床上有人,只有臉頸露出絲被,那張粉臉……大約不是上了白粉,而是血色全無!
余兒也不知看過多少垂危將死之人了,雖然驚心不減,倒不如常人那樣輕易害怕。她輕步上前,近看那昏睡的人兒。
好美的人啊!
她這輩子還沒看過這樣的美人呢。雖然小巧的唇是青青的,仍是形狀優美迷人。
她回頭看鵡漡,發現他根本沒進來,門不知何時早已關上。
這郡主如此蒼白,昏睡不醒,是什麼病呢?她不是大夫,完全沒有頭緒。
她並未多想,是否此疾可怕,眾人都不敢接近,只有找外人來照料,免得也染病上身;她從小就只見自己害人得病,沒有自己受害過,所以這般掛慮不在心上。
是了,她是來替郡主更衣喂食的嘛,這她倒幫得上忙。
她在床邊跪下,不敢亂踫郡主,怕犯了上,只輕聲低喚。
「郡主娘娘?」
這听來不大對,但她也不知該如何稱呼。硬著頭皮,再叫了聲。
床上的美人有動靜了,雙眸微啟,眼神渙然。
「郡主娘娘……小的叫余兒,是您的新丫鬟,您醒醒,小的要喂您吃晚飯,再揉搓個手腳,免得躺久了難過。」
在佑善居里,照料人是常事。她可常被夸贊手腳伶俐的,什麼雜事都做過。
郡主終於睜開眼,好一晌都似視而不見,待她終於定晴瞧了,臉上卻現出駭然的神情。
「別怕呀!我知道娘娘不識得奴婢,但奴婢絕對是好人……」下一句「不會害你的」,實在出不了口,只好說︰「郡主您先坐起來,順口氣,我再請鵡大人差人送飯來。」
一口氣安慰完了,才發現郡主直直死盯的不是她,是她身後某個物事。
余兒回頭,不禁倒抽口氣——
是師父!
啊,又忘了,不是師父……是神仙大人!
列忌觴背手立在窗前,一身黑袍,正望向她來。
還是那般難解的表情,雙眸黑得不見底,高挑的身影,在小屋中備顯迫人。
「大人……」初見的驚異過去後,起而代之的是恐慌︰「……大人!您不是因為我才來的吧?是因為我的關系,郡主才……不不不,您听我說——」
他連眉梢也未動,要不是那雙銳利的眼楮,她還以為他根本沒听見她的話。
「……如果是因為我的話,不行的!」說了搗住嘴,又忙不迭移開手。「不是說您不行,是說若我害到了郡主的話,不行的!郡主只是病了,才需要人照料,而我是正巧擋到了鵡大人的路,才跟過來的!這不是郡主的錯啊……」
「有錯的人才會死嗎?」他平平地開口了。
听到「死」字,她更急了,爬起身來,搶到他跟前,一時忘了敬畏之心。
「大人!您救過我、也指點過我的,我知道您是好人……或是好神!我知道您說要教我殺人,只是、只是在試驗我!您這樣的高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浪費心神在我這樣的賤命上,對不對?所以、所以……」
她急得胡辯一通,無力地想改變即將發生的事。
「……所以您去找真正該死的人,好不好?去找那些會害人的壞人——」
「譬如你?」
突然的犀利問話,讓她啞了口。
她……她嗎?
如青天霹靂,她頓然領悟。該死的……難道是她?
「如何?你要取而代之嗎?」他肅然問道,不再有嘲弄之意。「用你的余日,換取上百條命,難道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