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好漂亮的蝴蝶,」珩琪又找到了一家玻璃櫥窗,正趴在上面驚嘆!「平筱,快來看,快來看。」
蝴蝶?服飾的最新款式嗎?我笑,邊喝水邊湊到她身邊。原來,櫥窗里展示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只用水晶雕刻成的蝴蝶,振翅欲飛的形態。破雲而出的陽光直射其上,豎起的翅膀里,竟漾動起炫麗的七彩色澤,栩栩如生,仿似真要飛起般活靈活現。
「真的很漂亮啊,而且手藝精湛。」左邊還有一匹躍起前蹄的駿馬,「咦?右邊金黃色的那是什麼?」我俯身近看標牌上的注解,「劍蘭?那後面……」
「耶,里面還有更多漂亮的水晶,快快,我們進去看。」性急的珩琪不讓我細細研究左後側一只形狀怪異的罐子,便迫不及待地拉我推門而入。擦身而過,看到屋沿與門頂之間的白牆上,嵌著用褐色石塊排列組成的字。身體已在門里,脖子還伸長在外,定楮細看。
倉?!
倉銘的倉,華文行楷,大大的一個「倉」字?
撲通!心髒跳漏一拍。
店內多是琳瑯滿目、應接不瑕、顏色各異、造型獨特的各式水晶,擺了滿滿一屋,架上、牆上、桌上、椅上,甚至連天花板上垂吊的也是,每一件似都擺放得隨意,整體格局觀來卻創意得唯美,個性得咋舌。
「豹,是獵豹!」珩琪在一座花架前興奮地尖叫,並揮手示意我過去,「彎曲的尾巴,修長的身形,血紅的眼楮,蓄勢待發的姿態,天,與它對視時竟有真實的不寒而栗的感覺,平筱,我好喜歡。」
我也有相同的感覺,那泛著冷幽光澤的紅色--仿佛我們已是掌控中的獵物,隨時會被奮起一躍而扼斷咽喉,我甚至能看到它半蹲半匍伏時腿部凹凸的肌肉。天!它出自怎樣技藝精湛的雕刻師啊。
「黑色的身體是墨晶,紅色的眼楮,確切地說,玫瑰紅的眼楮,是薔薇石英。」溪水靜流的聲音響起。
我與珩琪一起回頭,站在陽光里的,一臉微笑的是一個穿著百褶長裙,漆黑長發盤在腦後,清徹得也似澗溪般的韻味女子。
「歡迎光臨。」她帶著笑,微微福身,「我叫奈策。」
「這些雕刻品都出自你的手?還有外面櫥窗里的蝴蝶?」珩琪抑制不住興奮,敬仰地問。
「女子的手藝雖然精巧,卻雕不出獵豹渾然天成的野性。」她抬手掠過桌椅上的飾品,「我是初學者,煙缸、花瓶之類還能應付,但如這些……褐色茶晶的臉譜,淺綠石髓的水仙,就非我之力所能及的了。」
「那是誰的能力能所及?」珩琪不死心地追問,我邊等回答邊沿著架子細細欣賞每一件工藝品。
「我的導師,也是我的丈夫。」
他們一定極相愛,極幸福,即便不看她的臉,我也能從她的聲音里听出溪流飛澗的激情。她的臉呢?清徹的溪水是不是也起了波浪?忍不住想印證,眼光卻在轉彎途中停頓住。我與她之間的架子角落,倚著一塊不起眼的白色水晶,遠遠望去,模模糊糊的造型,不知為何,瞬間吸引了我的注目。
直直地走去,將它拿起,捧在手心里仔細端詳,這才發覺它的奇異之處。原來它是由彎曲貼合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兩個小人組合而成,那是男女舒展開的兩條手臂,女子拱起的背構成圓圈,男子修長的腿彎曲成勾,他們如膠似膝地緊緊摟抱,那姿勢,有種說不出的偏執、壓抑。將它高舉過頭頂,再遠觀。
「這塊水晶……很像一個字。」
珩琪也湊過來,橫看豎看,「是不是……」
「倉!」奈策定論,眸中閃著幻光。
「倉?」珩琪再看,「嗯,是倉!好奇異的造型喔。」
「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門口牆壁上也是『倉』,用褐色石塊排列成的。」
「有嗎?」珩琪狐疑道,「我沒注意。」
「是茶晶,不是石塊。」奈策笑,眼楮始終未離開我的手,仿佛一輩子也看不倦似的,她解釋︰「我的丈夫姓倉,這間水晶店是結婚周年時,他送我的禮物。」
「你的禮物卻仍以丈夫的姓命名?中國女子的傳統美德,嫁夫隨夫?」珩琪調笑,倒有幾分听故事的閑情。
奈策聞言也笑,是那種讓人羨慕的擁有世界似的滿足,「我和他在同一所高中就讀,畢業後他堅持自己的理想,遠飛俄羅斯專修雕刻技藝。我升上大學,然後工作,等了十年,終于等到他回來,下飛機的那天,他見到我一句話也未說,只是將這個水晶雕刻塞進我的手中,然後拉著我跑出機場,攔了輛計程車……」
「干嗎?」珩琪瞪大眼。
奈策抿著唇,笑得羞澀,「直奔民政局。」
「結婚?」珩琪大呼,「哪有不求婚,就結婚的?你同意了嗎?」
「第二天我就冠上了『倉』姓呀。」
「哇,你好容易騙到手。」珩琪故作慘痛地捧住頭,然後兩個女孩一起笑了起來。
「我要這塊水晶,賣給我!」用力握著「倉」,望著她的幸福,我幾乎有種握住倉銘,握住幸福的錯覺。話不受大腦控制地月兌口而出。
「平筱,開什麼玩笑?」珩琪怔了,「水晶是奈策的定情物,十年苦候的見證,足以珍藏一輩子的珍貴禮物,怎麼可以給你?而且根本定不出價錢嘛。」
「畢業後,倉去俄羅斯最著名的CUS水晶廠見習,這是他制作的第一件成品,想念我時衍生了這個創意。男子是他,女子是我,十年的偏執,注定糾纏出一段姻緣。」她突然問,」你對『倉』似乎特別敏感,為什麼?」
「呃……」我語塞。
「就是說啊,平筱你又還沒心儀的男子,即便以後出現了,他也未必姓『倉』,你要這塊水晶有何意義,它……」話及此,珩琪突然頓住了。
「你為什麼要它?莫非你也有想抱住的『倉』姓男子,想與他糾纏一輩子的姻緣?」奈策笑問,但不等我回答,又再說︰「十年的光陰,算長不長,算短不短,時常就在不經意間改變人一生的命運,有時回想,我與倉能在堅持十年的等待後結為夫婦,真的幸運。」
「乎筱……倉……你要這塊水晶,難道你……」
隱約听到珩琪在插話,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奈策的臉上,听她接道︰「我的確很想珍藏,它--無論對我,還是倉,都意義非凡,它沒有價錢,是非賣品。」
我黯然地垂下眼簾,剛才沖動時月兌口而出的要求,听她解釋後細細想來,的確過分了些,「對不起……」
「但!」奈策打斷我,「我可以送你。」
失落被激悅取代,我狂喜地抬起眼,「真、真的?」
「我與倉積聚了十二年的濃情滿溢其中,是永恆的象征。」奈策眨眨眼,「來!拿著!它會帶給你好運。」
我顫抖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及她手中的水晶,仿佛已听到教堂的鐘聲。
「平筱,你暗戀倉銘,對不對?」關鍵時刻,珩琪突然大喝,喝散了氤氳之霧,冷氣侵襲,我頓然清醒。
我在干什麼?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坦露隱私?並有與倉銘最親近的珩琪在場?她們會怎樣評論我,而直爽的珩琪告訴倉銘怎麼辦?倉銘會有什麼反應?鄙夷,唾棄?我要怎樣面對?一系列的難堪局面接踵而來,我神經質地抽手,倒退一步,邊笑邊搖頭,嘴巴竟自然而然地張翕︰「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珩琪,你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