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事嗎?
穿過冗長的黑暗甬道,突地迎來一片亮光,貝兒不適地閉上眼,野獸立刻體恤地將她埋入他的頸項,幫她避過這段光差,直到貝兒漸漸適應了,才從他的胸前抬起頭,打量這個不同的空間。
這是那里?似曾相識的景象。野獸放下她,光潔。縴細的足底踩上一片濕濘的草地,刺骨的寒意立即從腳底板直竄至四肢百骸,低頭看去,未穿鞋子的腳已經凍成紫紅色。好冷!身體內的骨骼似乎都已經開始僵硬起來。明知她沒有穿鞋,還——
貝兒咬住唇,倔強地不容自己開口請求,寧可獨自默默承受。直到野獸牽上她的手。
「冷嗎?」擰起一道眉看她,同時責備自己的大意,竟然沒有意識到她非神靈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森冷陰氣的侵襲,而她,也竟也不開口。從未想過依靠他?
「不——冷!」兩個簡單的音節勉強從齒縫中擠出,兩排牙齒早已打顫地咯咯作響。
野獸不語,有些生氣地握緊她的手,藍色的霞光立刻流浮全身,包裹住兩具身體,替她驅去寒意。貝兒感覺暖和了些,正想說點什麼,一團不明物體忽地撞向她,也迅速從頭頂滑過。
「啊!」貝兒下意識地尖叫,倒進野獸懷里的同時驚懼地望去。頭頂上方不知什麼時候聚滿了許多具有人體形狀的白色氣體,身旁四周也全部都是,他們飄浮著,死氣沉沉的可怕目光一齊瞪視在她的身上。欲靠近她,踫觸她的氣體會在沾上野獸的保護層後被彈開,震得遠遠的,不復蹤影。雖有眾多前車之鑒,卻仍有許多不知死活的氣體群聚上來。明知他們根本不可能踫觸得到她,貝兒還是抖顫著偎近野獸,揪住他的衣服,死也不肯放手。好恐怖!這些似人的東西——才真正令她惡心。「這……這是……」
「死者的靈魂!這里就是陰魂的暫停地,他們穿越冥河,由渡夫擺渡至此,等候冥王的審判。以決定今後的歸所——厄利島或是地獄。」野獸冷冷地解說,「也就是你一直思念著的爺爺的居所。我帶你去看他。」
牽住她的手加大光芒,震開欲觸她的擋路的陰魂。
「不要!」貝兒釘住腳步,不肯向前移動半步。難怪會覺得似曾相識,原來就是賾給她所看的明鏡中的景象。爺爺滿身的傷痕、爺爺的痛苦、爺爺對她的恨歷歷在目,她又怎能若無其事地,讓這個害慘爺爺的「仇人」牽著她的手去見他?而他,為什麼要帶她來?炫嗎?死命搖頭,「不要!爺爺他很我,他不再要我了,更不會見我的。」
「不見他,你不會不甘嗎?今天,是你最後的機會。」野獸拼命克制想要撫慰她的沖動,逼自己冷漠,逼自己無情,怕只需多看她一眼,便會動搖了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意念,留下她.不放她走。
對!今天,是最後的機會!
不顧她盈弱的身體,硬是拖她跟隨著他的步伐前進,感覺身後的踉蹌,心髒一陣陣地抽痛,逆轉血流。
最後的機會——原來是這樣。她,懂了!貝兒呆呆地跟著,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冷。靈魂似已月兌出身體,與這些冥府中的陰魂一起飄蕩。互相牽攜的手再也不會有任何心靈的引應。她快死了,不是嗎?他何需憐惜一具即將消散的身體?他的冷漠,他的不耐,一切的異樣均有了合理的解釋。傻呵,他擺明了厭惡的態度,她居然仍自認可以將因他的不善待而產生的不滿情緒,朝他宣泄。是她自視太高,以為日漸靠近的心亦能得到相同的回饋,在他心里,她總會變成與眾不同的那一個;但,仍只是自欺!而這個認知如狠厲一棒,將她傲然的自尊揮得粉碎。
野獸突地停駐,讓她收不住沖勢地撞上了他的背。他未回頭查看,竟還放開了手,冷漠的語調令貝兒再也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他就在前面。你去,我在這里等你。」
貝兒凝望而去,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背對著她坐在一顆巨大磐石之上,遙望遠方。
他——就是她的爺爺?
「野獸,我……」猶豫著向他求助,不敢獨自面對前方的未知。她好怕!而他卻漠然地轉過身,將她拋至腦後,連看都不曾看過她一眼,收斂了維護住她的藍色翼膜,使她的體溫瞬息降至零點。
她早該學著獨自面對一切,從爺爺死去的那一天起,不是嗎?誰允許她又多生出了一顆柔弱、無力且開始依賴的心去回避孤獨,到頭來仍是走回原點,而那段平空多走過的圓弧卻讓她傷得更深,變得更脆弱。
哀住胸口,呼吸也變得難上加難。一步一沖直到爺爺背後,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酸澀了鼻尖。是他!她的爺爺,素衣著身、溫文儒雅地端坐,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慈祥且寧和。無論存于何處;他的涵養及無形間散發出的學者氣質永遠是鶴立雞群的耀光,任誰也掩蓋不過。終于見到他了……
她愛著、敬著、念著的爺爺完好無損。沒有消瘦,沒有滿身的血痕,沒有終日承受慘痛的鞭笞,更沒有對她存有頹敗的切切恨意,反而,除卻了病痛的折磨,他看來更愜意了。這樣子安靜地坐著,恬靜地遙思,看來真有幾絲閑雲野鶴的暢然。這——才是爺爺向往的寧靜生活。
「爺爺,我是貝兒」輕輕呼喚,喚回爺爺遠眺的目光落回她的臉上。沉沉的眸中未起絲毫變化,他靜靜地望她,仿佛從未見過她的陌生。是不記得她了嗎?
听說死者的靈魂在進入冥府之前必須喝下「忘川」的河水,以忘卻生前的所有快樂、悲傷、愛以及仇恨的記憶。得以解月兌的同時亦是在另一空間重生。但,不介意啊,只要見到爺爺完好的模樣,心就已滿足;也化去了心中那失之交臂的遺憾。
想念他,真的好想念。硬咽著,不需要太多言語,僅只是望著那張熟悉的慈愛臉龐也能汲取到內心泛濫外溢的溫曖,那是爺爺才能給予的安全感覺。突然發現,與她相依相靠的爺爺並未真正死去。他一直都在,在她心靈深處陪伴著她。他清晰的影像能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知道嗎?爺爺!那天姑姑通知我時,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醫院,一邊跑還一邊在心里默念︰爺爺,等我,一定要等我!可我一定是跑得太慢,都趕不及見你最後一面。當我沖進病房時.白布已經將你的身體蓋起來了。」把手覆蓋上爺爺的「手」,說著明知他听不懂的話語;「可是!爺爺你怎麼可以騙我?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爬山的嗎?你怎麼可以違背諾言,甚至沒有留下最後一口氣,對我說最後一句話就離開?扔下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獨自過活。爺爺……」
再也忍不住埋進手掌間哭泣,跪坐在爺爺足邊,像個孩子在外受了欺負般跑到親人身邊撒嬌,以尋求安慰。以前她總是這樣,只要一投進爺爺的懷抱,一切委屈便會在爺爺的笑聲中漸漸淡去。可現在,爺爺卻不認識她了,在他眼中,她只是個陌生的「異物」而已。
「不要哭!貝兒,乖,不哭……」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貝兒止住哭泣,驚詫地聆听,那聲音——
「我很好,真的很好。」
「爺爺!是你在對我說話嗎?」貝兒終于找到聲音的來源地,那熟悉的聲音是爺爺的,可為什麼他會講話?他是一團虛幻的氣體,也早該忘了她才對啊,「您,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