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悠的心一顫,手縮回絲被下握成了拳,「他是我恥辱的印證——」她知道這一刻,自己的心腸又硬了起來。
「你說過你已經原諒我的——」鐘寧不死心。
紀悠不願再承受他熾熱的目光,倔強地扭過頭去,「是,我可以原諒你,但我可以接受的卻是現在的你,溫柔有度的你,至于那一晚發生的所有過錯,我是不可能原諒的!而這孩子就是那所有不堪的印證,如果生下了他,就無異于一個活生生的鬧鐘,每時每刻都在不斷提醒——」
「小悠——」鐘寧俯來緊緊抱住她,「他是我們的孩子啊!他是無辜的!」
紀悠仰起頭承受著他的擁抱,而淚也從眼眶中滾落下來,「我已經受夠了,他是你當初的遺禍,我求你不要第二次把我推入痛苦的深淵!」她帶著哭腔抗拒他。
「不,他不是!」鐘寧忽然像被什麼震住,徹底放開嬌軀,站起來,他望著紀悠的目光里有一種沮喪到極致的絕望,聲音里卻有一種絕望到深處的平淡,「推源禍始,你該恨的人永遠是我,是當初那個十惡不赦的我,你不肯包容我們的孩子,不過是因為在你內心深處,對我的恨意根深蒂固、難以磨滅罷了。」
「那麼,」紀悠的心也碎了,「求你放我走吧,還我當初平靜的生活……」
「不可能的。」鐘寧搖頭,忽然露出淡漠的笑意,「小悠,你真傻——」他又俯來,輕輕吻著粉頰上的淚痕,「我怎麼會允許自己與你分開?!既然你曾屬于我,就一輩子再也別想逃開。」
紀悠的心思有些被他溫柔的聲音麻醉了,「你明知道我放不開,我們……不會有快樂的。」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鐘寧急急地抬眼看她,「如果你堅持不要孩子,我……我尊重你的選擇。」話音落下的時候,他的眼神也無比得落寞。
面對著他的堅持與退守,紀悠不知該如何回應。真的只有月復中的這個孩子是她跟他在一起的障礙嗎?難道拿掉了這個孩子,她就可以毫無芥蒂地和他重新開始嗎?
「小悠,我已經不惜放棄這個孩子了,你到底還要我怎樣做?」鐘寧看著她,眼里泛起晶亮的光澤。
紀悠忍不住用手輕輕在他的眼角踫觸,「你哭了?」指端有微溫、濕潤的感覺。
呵,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啊,生來便戴著所有的光環,為什麼也會哭?
當一個男人落淚的時候,又對他意味著什麼呢?
鐘寧抓下猶在他眼角逡巡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吻著,喃喃道︰「我愛你,我不可以沒有你,小悠……」
紀悠怔住了,指端傳來如觸電般的麻熱感,一路延伸到她的心房。
天!她現在已經分不清是誰折磨誰多一些。
她一直苦苦掙扎于與他的糾葛,卻沒想到他對她的愛意竟是那樣深,而她的一再逃避也讓他備感痛苦了吧?
「小悠,答應我,不要再試圖逃離我的身邊,好不好?」鐘寧緊緊地抱住她,話語是那樣沉痛。
而這一刻,紀悠知道他的愛,今生今世她是再也逃不開了。
第8章(2)
「我們到了。」停下車子,鐘寧忽然悶悶地說。
紀悠無言地點頭。
她知道這一刻,他和她的心里都不好過。
鐘寧先下車,然後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輕柔地把紀悠扶出來。
罷走進玻璃門,就有一位護士小姐從樓梯上迎下來,「紀小姐,你們來啦,鐘醫生正在里面等你呢。」
「謝謝。」紀悠勉強笑著點頭。
鐘寧的手一直護在她腰間,此時一聲不吭地陪著她走了進去。看見房間內那位年輕的醫生,他的臉色並沒有好轉,似乎是萬分不情願地叫了一聲︰「哥——」
鐘醫生也不以為意,搖頭苦笑道︰「小寧,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毅然放棄家族的事業,到這里開設診所以來,他幫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做過墮胎手術,但沒想到有一天消除的小生命會是自己的佷子(女)。這十足像是命運的一出惡作劇,當事人卻無可奈何。
他把目光轉向紀悠,「那麼,紀小姐,你準備好了麼?」
紀悠明顯感到環在腰間的力道一緊,她轉頭看了鐘寧一眼,然後才咬著下唇,用力點了點頭。
「好,你跟我進去吧。」鐘醫生溫和地笑著,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他走過去在弟弟肩上拍了一下,「好了,小寧,別太擔心,手術時間很快,而且我保證沒有任何痛楚。」
鐘寧看著他,放開懷中的人,悶聲不響地踱到窗邊。
鐘醫生看著弟弟,面容有一絲憂慮,他善解人意地朝紀悠笑笑,示意她跟鐘寧再談一談。「我在旁邊手術室里等你。」輕聲囑咐完,他便先走了出去。
室內的氛圍一時變得僵滯。
紀悠怔在原地,轉頭望著靠在窗邊的俊朗身影,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手不知不覺撫上自己的小骯,她低頭凝視了一會兒,直到听到腳步聲、重新抬首,眼眶卻已變得濕潤。
「小悠——」隨著一聲低沉的嘆息,鐘寧緊緊地擁住她。
「你……」她深吸一口氣,才幽幽地道︰「別擔心。手術很快就——」
「小悠,再給我一個機會,給孩子一個機會,好不好?」鐘寧打斷她,急切而憂傷的眼神讓她的心,在一剎那間酸澀到了極點,「我去跟大哥說,我們取消手術——」
「鐘寧。」紀悠也打斷他的話。她的眼神迷蒙,縴弱的身體微微顫抖,好似要倒下去。
氣氛,在陡然間降至冰點。
「你……答應過我的。」雖然心痛,她還是咬牙說了出來。
這是上天給她恥辱的印證啊,他答應過陪她一起忘卻的——
她的話讓鐘寧徹底怔住了,他只能呆呆地看著懷中的女孩,用一種絕望到谷底、痛苦不堪的眼神,然後慢慢地放開手,慢慢地退後,仿佛面前的人已成了令他畏懼的存在。
頹然跌坐進身旁的一把轉椅里,他閉上了眼楮。
「……我在這里等你。」話音中的痛楚,深沉得令人發抖。
紀悠看著他,輕扯唇角淒然一笑,在淚水傾眶而出前急急逃了出去。無力地靠在外廊牆壁上許久,直到心情平復,她才茫然若失地推門走進手術室。
「你們……做好心理準備了?」鐘醫生看到她進來,停下了手邊正在進行的準備工作。
詫異地抬首,靜默了片刻,紀悠才點點頭。
鐘醫生的笑容頗有些感慨和無奈,「那小寧他——」
紀悠卻打斷他,「是我的決定,與他無關。」
聞言,鐘醫生一怔,然後苦笑,「好,我知道了。」他示意旁邊的一位護士小姐打亮手術台的燈光,「紀小姐,手術要開始了。」
在那位護士小姐的幫助下,紀悠躺在了手術台上,強光的刺激讓她閉上了眼楮。
不過幾分鐘而已,一切的塵埃,都將落定。
很快的,麻醉劑開始生效,紀悠只覺得頭越來越沉,意識變得模糊不堪……但一切似乎在冥冥中早有定數,上天決定再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她忘不掉最後一刻、鐘寧那痛苦而絕望的神情。
不要……
心,開始掙扎。
為什麼當他臉上那抹痛楚化開,她的心也會變得那樣痛?
「別擔心。」是護士小姐走過來扶住她的手臂,「這種手術十分容易,只要三到五分鐘——」
不,她想放棄了!
她反抓住護士小姐的手,用殘存的氣力搖動著。
拜托,求她讀懂她的意思吧!
「鐘醫生,鐘醫生!」果然,護士小姐驚訝地叫了起來,「紀小姐好像對麻藥有不良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