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工作室,果然看見桌上有包裝精美的巧克力蛋糕一個,還有一束已經插在水晶花瓶里的鮮花,讓簡潔陽剛的工作室內多了幾分色彩。
「為什麼有蛋糕跟花?」她忍不住好奇地模了模花瓣,還是昂貴的郁金香跟百合,一股幽香在空氣中蕩漾。
「老師生日呀。」小助理笑咪咪說,已經把刀叉跟紙盤子拿出來桌上擺好。「老師還要幾天才回來,蛋糕放到那時就壞了,我們先來吃吧。」
啊,是他過生日。何敏華心里又隱約刺痛起來。什麼禮物也沒準備。連張卡片也沒送,而現在,她連主動拿起電話說聲生日快樂都不敢。她好失敗。
真的很想他。他一定忙得連慶祝都沒時間,說不定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水燒開了,兩杯熱紅茶隨即泡好。面對面坐下,何敏華忍不住要問︰「這些是誰送來的?」
小助理的神情突然變得有點詭異,拖長了聲音說︰「一個大美女。而且人家她每年都送花跟蛋糕來。阿華,妳要不要檢討一下?」
何敏華被說得抬不起頭來。美味蛋糕也吃不出味道了。
看她這樣,小助理也有點不忍心,轉而安慰她︰「沒關系啦,老師回來妳再幫他補慶祝就好了。那妳等一下要不要幫我整理資料?老師的助理傳回來一大堆的檔案,我今天非加班不可了。」
「助理,不就是你?」
「怎麼可能只有我。」他翻個白眼。「我是內動助理,老師的攝影助理有好多個,這次出國拍照就帶了兩個去。拜托,妳難道不知道老師是業界名人嗎?」
「那為什麼……每次都要我來幫忙?」照理說,他們有很多人手才是。
「因為我喜歡妳。」小助理也很會狗腿,清秀臉上堆滿討好笑容。
「而且老師信任妳。他拍出來的作品是不讓人隨便看的,連攝影助理都未必看得到。」
巧克力蛋糕突然變酸,酸味直嗆到鼻梁,何敏華被一瞬間的感動逼出眼淚。
「啊,妳不要哭嘛!我幫妳拿面紙──」小助理手忙腳亂起來。剛好電話又響了,他丟了一盒面紙過來之後又撲到辦公桌上接電話。「羅品豐工作室您好,請問……啊,老師!你打來得正好,敏華在哭啦!」
淚眼模糊中,何敏華一手多了面紙,一手被塞了電話話筒。他好听的嗓音從那邊傳來,何敏華的鼻子更酸了。
「為什麼哭呢?威光又指使妳做事了?」他似乎在嘆氣。「妳別理他,累了就回家休息──」
她眼淚落得更凶,只是猛搖頭,努力裝出正常聲音。「我沒、沒事。」
「這樣還叫沒事?」他的周圍奇異地安靜,嗓音異常的清晰,就像是人在她旁邊一樣。
「我真的沒關系。你……我要祝你……生日快樂。」
「啊。」他真的忘了,到此刻才想起來。「謝謝。」
「你想要什麼禮物?」她鼻音重重地問。「工作還順利嗎?是不是很累?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羅品豐遲疑了一下,才說︰「有。妳能幫我開個門嗎?」
她傻住,腦筋一時轉不過來。「開器材室的門?還是暗房的門?要幫你拿什麼東西?」
「不,就是工作室外面的門。」他嗓音里含著微微笑意。「我東西很多,需要人幫忙。」
一回頭,剛剛消失的小助理已經去開了門。羅品豐就站在那兒,腳邊果然是大包小包的器材,一手拿著手機在講話,頭發微亂,帶點胡渣。神情有些疲憊,眼神卻很溫暖。
他提早回來了。
丟下話筒,她往他奔過去。下一刻,他張開雙臂抱住了她。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傻話像流水一樣,止都止不住的一直傾倒出來。就算小助理還在,就算她埋在他胸膛,把鼻涕眼淚都抹在人家襯衫上,這些小細節也暫時管不著了。
「胡說。我為何會不要妳?」
「因為我不是好人……你會討厭我……好幾天沒聯絡……」
她這麼難受的時候,他居然笑了,笑聲在他胸腔震蕩。
「討厭是不至于,只是有點吃醋。」他無奈地承認。「听妳描述曾經對別的男人那麼好……心里不太舒服,需要冷靜一下。」
「啊?」何敏華猛然抬頭,眨著眼,詫異得連掉眼淚都忘了。
她,何敏華,居然也有讓男人吃醋的一天?這實在太、太、太不可思議了。
「沒什麼好驚訝的,妳也不必苦苦跟自己過不去。我們都是凡人,都有七情六欲,也都會犯錯。」他穩穩說著,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喀達一聲,貼心小助理幫他們關上門,出去了,工作室內又只剩下他們倆緊緊相擁。
「我真的很害怕。」她老老實責地承認。「每個人真正認識我之後,都不會喜歡我了。我怕你也是這樣。可是,我不想再假裝下去,我也不要你從別人耳中听見我以前的事情──」
「一開始我就看見妳最糟的樣子,還拍了照,妳忘了嗎?我大概從那時候就開始喜歡妳了。」他用袖子溫柔地幫她揩拭狼狽的臉蛋。
「你大概有陰陽眼,可以看到別人看不見的優點。」她喃喃說。
羅品豐笑了。她總有方法在最奇怪的時候讓他笑。
而一次又一次,是他的篤定把她從陰影中拉回來。從不花言巧語,也不曾隨便敷衍過去,老老實實,一板一眼,所以,讓人能放心相信。
她希望自己也能變成這樣的人,一個更好、更磊落的人;不用太過自信,但也不沈溺在自卑中,腳踏實地,勇敢面對陰影。
那夜他們在工作室侍到很晚,留戀著陪伴彼此的溫暖。他整理著器材、趕工拍回來的照片──他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完成所有工作,把助理操得不成人形,結束之後,助理獲得額外假期,留在明媚海島休養幾天,而他則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忙到一個階段,身旁的何敏華已經累得搖頭晃腦,好幾次頭都垂得快踫到桌面了,還強打起精神陪他工作。羅品豐準備關掉檔案,送她回去。
「其實剩下的可以明天再整理。約好的交貨日是下周二。」他迅速點著鼠標關閉檔案。「我馬上好,等等就送妳回家──」
「沒關系,反正現在還早……」何敏華突然醒來,睜大眼,怔怔看著他,手也按住他的。
「怎麼了?」
「我想看你以前的作品,可以嗎?」她怯怯地問。
「多久以前?上個禮拜、上個月、去年?」羅品豐打趣似地問。
「更久更久以前。你剛上大學時拍的那些。」
羅品豐沉默了。那是他人生中的黑暗時期。
「那時,數字還沒這麼流行,而且因為練曝光都是拍正片,現在應該都堆在我老家倉庫──」
「就算是正片,你不是都會掃成數字文件嗎?」何敏華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懂了一些。
而且她還沒見過比羅品豐更有條理的人。她賭他一定從第一張照片就建立了完整的歸檔系統,要找,馬上就能找到。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妳真是在這邊混太久,都可以當我助理了。」
十分鐘之後,投影屏幕降下,一張張略顯青澀、構圖與光線掌握卻都已經顯現大將之風的照片在他們眼前閃過。
「當年年紀小,愛拍星軌、車軌、日出、夜景、夕照、煙火……要什麼有什麼。」看著看著,羅品豐有點感慨起來。「現在拍的,大部分都要看客戶或雇主的要求,我已經不知道幾年沒曝過星軌了。」
突然,一張青春美麗的臉龐映出。強烈的色彩、燦爛的笑顏,美得近乎張牙舞爪。一張一張,一系列以陌生美女當模特兒的照片五彩繽紛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