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桌上有甜甜擺好的三套玩具杯盤,她真的要以為剛剛是午睡,做了一場夢。根本沒人來過,只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姑姑,電話!電話電話電話!」甜甜可是很忙的,掙扎月兌離姑姑的懷抱,沖去把正快樂唱著歌的手機拿過來,舉得高高的,滿臉期待地遞給姑姑。
「喂?我是宗睿。前幾天……麻煩你了。」他听起來非常清醒。
混淆的是羅可茵,整個人還是呆呆的。「麻煩我什麼?」
「我喝醉酒,謝謝你送我回家。」
突然這麼正經八百的,羅可茵非常不習慣。「你還好嗎?有什麼事?跟何醫師談過沒有?我跟你說,今天下午——」
正迫不及待想把剛剛如夢一場的重遇事件說給他听,如果,才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我想問你考慮得怎樣?」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清朗而認真的問句,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考慮?」再度愣住。
「是。我們結婚的事。」李宗睿清清喉嚨。「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夫婦要到你家去提親了——」
「等一下!不行啊,絕對不行!」羅可茵聞言大驚,大聲制止,把在旁邊玩茶具的甜甜嚇了一跳。
她伸手拍拍小女娃安撫著,皺緊了眉頭,對電話那頭說︰「那天你只是喝醉酒、加上心情不好,所以隨便說說……你怎麼還記得?」
醉話、醉態不是隔日醒來就什麼都忘光了嗎?
「當然記得。我是認真的。」
怎麼會……這樣?
她呆望著甜甜,看著白白胖胖小手慎重地把生平第一張收到的名片擺桌上,跟小餐巾、貼紙排在一起。粉紅色的花朵小貓小狽等圖案中間,「席承岳」三個字像是會發光一樣,映入她眼底。
深呼吸一口,又一口,氣息還是不穩。
「姑姑乖,不咳嗽。」甜甜年紀雖小,但已經完全承襲了羅家人對可茵的過度關心,她爬到姑姑懷里,小手請拍著她的胸口。
「姑姑沒有咳嗽。」羅可茵直覺回答。
是沒有,但,胸口的郁悶難解,為什麼還是帶著一絲隱約的痛?
羅家的晚餐桌上,一向很熱鬧。
一桌豐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羅可茵的筷子卻沒怎麼動,碗里的菜一直堆著,沒有消失,她也沒有參與父母兄長間熱烈的閑聊。
雖然她本來就安靜,但今天也安靜得太反常了。她整個人還沉浸在與席承岳重逢的恍惚中,對于外界的一切全都听不到、看不見。
奇怪,他一直有這樣的能力,只要一出現,就變成她視野里唯一的焦點,其他一切都成了背景。
「怎麼了?鹵豬腳不好吃嗎?還是這個高麗菜炒香腸沒炒好?」羅母看女兒吃得慢吞吞,食之無味的模樣,非常擔心地問。
「沒呀,我等一下就吃。」她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大概下午吃了點心,現在還不大餓。」
「下午?」當媽的狐疑起來,追根究底。「你下午不是在帶甜甜嗎?跟甜甜一起吃了什麼?」
「喝茶!吃餅干!」甜甜臉上還有飯粒,听到自己的名字,圓滾滾的眼楮亮起來,興高采烈回答女乃女乃。「還有叔叔!」
餐桌上,突然安靜了片刻。
「什麼叔叔?」羅大哥正色問小女兒。
「叔叔,喝茶!苞姑姑喝茶!」
全部的目光都像閃電一樣射向羅可茵。
「說到這個……」羅家大哥皺眉深思。「最近弘華的人開會都會帶著律師來,那律師的名字,我怎麼看怎麼眼熟。可茵,席承岳是不是你高中時的學長?我有點印象。」
「是。」她硬著頭皮承認。
「他不是在國外嗎?」羅母也皺著眉。
「已經回來了。」
「所以……」羅母看著女兒,憂心忡忡地追問︰「下午是他來找你?跑到家里來?」
羅可茵默默點頭。
眾人的筷子都放下了,頓時,晚餐桌上氣氛整個肅穆起來。
「律師都不是好東西。這人長得又是一副超不誠懇的樣子。」「沒錯,我從以前就看他不順眼,可茵,你要小心。」「為什麼要跑來家里?他來做什麼?」
案兄們義憤填膺地說著,他們對于女兒、小妹一向保護過度,倒是熟知一切內情的羅母,只是一直用憂心的眼光看著有些閃神的女兒。
怎麼又是這個人?為何多年來一直陰魂不散?
而他一出現,女兒似乎就又成了那個沒什麼自信的十六歲女兒要到何時可茵才會明白自己是多麼獨一無二、根本不需要仰望他人?
「可茵,他來找你做什麼?要約你出去嗎?」
「當然不是。」羅可茵強打起精神回答。「只是路過打個招呼而已。他有提到最近因為公事要聯絡爸爸——」
「聯絡我?」羅父皺眉。「他們是想要跟我們合資開發天喜旁邊的地,兩邊都當面開過好幾次會了,哪需要透過你來聯絡?」
所以,只是借口而已了。席承岳為什麼要找借口來看她呢?前兩次,又為什麼不跟她打招呼?
是避免尷尬?還是隨口說說?甚至,是不是想透過羅可茵來探問合作的情況與可能性?
「我就說嘛,這小子我從以前就看不順眼。」羅家二哥義憤填膺的說︰「鬼鬼祟祟不曉得在打什麼主意。可茵,你不要跟這種人來往,小心被騙走。」
幾年前妹妹還差點給這人給拐到美國去,光是側面听到消息,羅家的哥哥們就對這個臭小子有了如山高如海深的仇視。
「不會的。他只是順路經過,打個招呼而已。」羅可茵溫馴地笑笑。
其實席承岳並不像羅家人想的,有那麼深的心機、老謀深算,他自己也恍惚了一個下午;回到辦公室好久了,依然無法把心拉回來認真工作。
從國外拿了學位,還考到律師執照的席承岳,回來台灣之後並沒有立刻掛牌開業,甚至沒有到母親的律師事務所上班,這算是跌破大家眼鏡的一件事。因為在法界,普遍認為一流的人才不是當教授,就是進入院檢系統;再來的當律師,最低等的才到各大企業當法務。
但席承岳毫不猶豫地到弘華集團的中央法務處工作。弘華集團的管理階層很多也是國外留學回來的,深知法務的重要性,不但高薪禮聘,大小決策也都非常謹慎地讓法務參與,因而席承岳的專長才得以發揮。
堡作以來,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看不完的文件、擬不完的建議書。他非常投入自己的工作,加班到深夜是常事,忙到沒時間吃飯也成了常態。當整個城市都在全家歡聚吃晚餐的時間,他總是一個人待在辦公室,桌上有冷掉的便當,面前有堆積如山的文件,電腦螢幕閃爍著冷光,陪伴他。
今夜,他卻感到特別疲憊。一切都變得有點難以忍受起來。
下午經過羅宅時,他真的是臨時起意,像是鬼迷心竅似的想進去看看。
應該沒關系吧,男人要有風度一點,他又是學長,來看看學妹有什麼不對?
就像上次在餐廳外面偶遇,若不是她匆忙離開,他也是願意過去跟她——以及與她超級親密的李宗睿——打個招呼的。
還有上上次,他到信華飯店開主管會議,討論飯店投資山區溫泉旅館的案子時,自己也是特地繞過去精英會的party會場看看,打算好自然、好有風度的跟久別的她問聲好。
可惜當一個有風度紳士真不容易,前兩次都失敗了。看到她跟別的男人親昵談笑,他就完完全全不想上前去。
第三次,他把車停在路口,在車里坐了好久,武裝自己,確認自己可以雲淡風輕地說聲嗨、然後瀟灑離去、了卻一樁心事之後,才下車去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