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那些小說害的。他老婆看太多書,心思又太細膩,這種最難處理了。就像是那種最復雜縴細的接神經手術,不能煩躁,只能耐著性子去解決。
比較麻煩的是,怎麼面對其他人的關心呢?
雹家固定的聚餐日又到了。有鑒于上次聊到興起,老婆到半夜還不想回家的教訓,耿家老二提議這周末到外面吃飯。吃完就走,不可能久留,這,總保險多了吧。
雹于介其實很不想去。他已經不習慣一個人出席這樣的場合了。涂茹不在身邊,已經夠難受的了,萬一父親或弟弟們問起,他又該怎麼解釋涂茹的缺席?
但是,若連他都不出現,想必會引起更多的關心和詢問;所以,耿于介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一到飯店,泊車小弟立刻迎上來接管耿于介的房車。有專人在大廳等候,幫忙帶位到高貴華麗的VIP包廂,餐飲部的經理還特別過來招呼。
這種排場當然不是輕易就能得到,只因為飯店高層曾經是耿于介的病人。那次手術非常成功。之後耿家每次來吃飯,都會得到最頂級的招待。
丙不其然,才落座,笑吟吟的經理就帶著香檳、紅酒來了。「耿醫師,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面應該是令弟的喜宴,是吧?」
扁是這麼簡單的招呼語,就讓耿于介有些閃神。想到弟弟不久之前的婚禮,居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那時候,似乎一切都很光明、很順利。工作雖忙,卻忙得有意義;嬌妻懷孕,兩人要準備一起迎接小寶寶;兩個弟弟都順利結婚穩定下來,父親一向嚴肅的表情,也漸漸有放松的趨勢。
結果,一夕之間,天地變色。寶寶沒了,涂茹開始疏離,終至分開……
這教人怎麼接受?即使是溫和認命的耿于介,都忍不住要不服。
「呃,耿醫師,你還好嗎?」察覺他的臉色不對,精明的經理立刻詢問︰「是不是包廂不滿意?還是有什麼缺失我們需要改進?請耿醫師直說,不要客氣。」
「不,不是。」耿于介苦笑,揮了揮手,示意沒事。
「咦,老哥,你居然比我先到?」身後,一個熟悉的嗓音傳來。他二弟耿于懷走進包廂。
兩兄弟一樣英挺出眾,但氣質卻如此迥異。相比之下,儒雅沉穩的耿于介當然給人比較容易親近的感覺,但他此刻的臉色並不太好,所以經理也不敢多聊。招呼兩位耿醫師入座、奉上茶點之後,便體貼地離去。
雹于懷喝了口熱茶,一面偷眼觀察著哥哥。
真的比較憔悴一點,不過,多了一種頹廢美。他老哥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是一般毛躁男人無法相比的。
「最近很忙?你好久沒回家了,臉色也不太好。」耿于懷隨口問。
奇怪了,全世界都看得出他狀態不佳?耿于介苦笑。
「听說大嫂有點狀況?」耿于懷面對哥哥突然投過來的詢問視線,聳了聳肩。「醫院里都在亂傳。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傳得最快,也最荒謬,你又是眾人注目的焦點,想要大家不八卦,那是不可能的。最近甚至傳到老爸耳里了。」
「沒什麼,請爸不用太擔心。」
「他擔不擔心我看不出來,不過,今晚訓話大概少不了。」耿于懷漂亮的眉毛一挑。「真是因為工作太忙,大嫂覺得你忽略她?感覺上她不是會無理取鬧的人。你是忙過頭了吧?」
雹于介本來不想多說,但忍了一下,還是忍不住。
這段時間來的煩心根本無人可訴說,壓抑到後來,他都快爆炸了。面對跟自己從小一塊長大的弟弟,耿于介也忍不住想訴苦。
「我是很忙,但醫生都忙,就像你,你的刀排得也不比我少,還要管自己的診所,為什麼舒渝就不會因為這樣跟你鬧脾氣呢?」
結果,耿于懷像是听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不會?你為什麼覺得不會?」
「舒渝也會?」耿于介詫異極了。
「當然會啊!拜托,她老大可不是好惹的。」講到他那看似乖巧、實則並不的另一半,耿于懷一點都不以為忤,眉梢眼角流露的都是笑意。「她自己也忙,我們每個月初都要坐下來交換行事歷,排定一定要在一起的日子跟活動,要不然,就等著她發飆、拿了字尺打我吧。」
雹于介眨了眨眼,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現在每周固定去上她教的素描課。」身為整形外科名醫的耿于懷簡直是洋洋得意了。「對我的病人也有幫助。我多畫一點石膏像素描,好好訓練美感,做出來的鼻子更漂亮。」
面對弟弟的開誠布公,耿于介除了無言,還是無言。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向瀟灑率性的二弟會這麼甘願地去配合誰,還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
想當年,光為了他堅持要選整型外科而不是神外、心外,家族發出了千軍萬馬的追殺令,輪番上陣勸說開導,他們老爸的臉黑了一整個月,二弟依然絲毫不為所動。
既然如此,耿于介決定虛心請教弟弟。「可是,如果真的很忙,忙到沒有時間或臨時有手術,怎麼辦?」
「那就要補償啊。」耿于懷大發慈悲地教導著,一面開始吃桌上已經準備好的精致小點心,一副大師的模樣。「當然不是買皮包、鑽石之類的送她,我老婆不是那個路線。只是要特別撥出別的時間補償,不然越欠越多,還都還不清,後果不堪設想。」
是這樣嗎?耿于介又出神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累積到讓溫婉的涂茹都受不了了?結婚一年多,他欠了她多少共度的時光?
眼看大哥的臉色不佳,耿于懷當然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趁機趕快進言︰「大哥,忙是一回事,不過結婚之後,多少還是要調整。你看老三他們──」
「老三怎麼了?項名海的工作時間很規律,有什麼問題?」耿于介瞄了弟弟一眼。
「是啊,不過他老婆怎麼說也是民意代表,忙得要死,所以老三每天早起送她去服務處,風雨無阻。他老婆遷就項名海的到校時間,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開門的。這麼辛苦,都是為了要爭取相處的機會啊。」
沒想到……他的兩個弟弟在經營婚姻上面,都比他這個大哥要來得拿手多了,耿于介忍不住靶到汗顏。
「你就是像到老爸,一切以工作為重,完全忽略掉媽……」
「誰說的!一派胡言。」洪鐘般的威嚴嗓音突然自門口傳來。耿老醫師到了,後面跟著司機舒渝,正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偷講父親壞話被抓到的老公耿于懷。
兩個兒子都立刻噤聲,恭敬起身,讓父親上座。
「我跟你們的媽媽,晚上睡前一定要談天。就算我人在醫院值班,也會打電話。當年我在當住院醫師的時候,一個禮拜只睡十四小時,醫院公共電話還要排隊,我還是照樣要跟你媽講到話。」果不其然,耿老醫師一坐下,連茶都還沒喝,就開始訓話。「時間不夠是庸才說的話。有本事當到外科醫生,就要有本事應付。像你這樣,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
「這晅是《朱子治家格言》里出來的嗎?啊,不對,是劉蓉的《習慣說》才對。」耿于懷忍不住要加注解,被眾人瞪了一眼。
「結婚娶了太太,就要好好對人家負責、好好照顧。耿于介,今天這機會剛好,我要跟你們夫妻倆好好談一談。為什麼會搞到外面傳言亂七八糟,你們一定要給我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