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茹,你又來了!我不是說過──」曹文儀的口氣開始不爽。
而平常會乖乖听話的涂茹現在不太一樣了。她溫柔但堅持地打斷好友。「我知道。不過,真的不方便。你也不用硬是要我住這里,你不準我太客氣,那,你自己也別這樣。」
一向嘴利的曹文儀居然被講到說不出話,呆了半晌,才表情一變,斜眼上下打量微微笑著的涂茹。「才幾天而已,就學得這麼精了?還敢頂嘴?哼哼,我倒是想問你,不住這兒,你要去哪里?」
涂茹被她故意裝出的流氓樣給逗笑。「出去找找,總會找得到。」
「真的不想回家去?」
她的笑容淡了,垂下眼。「暫時還不想。」
曹文儀沉吟了片刻。「那不然你過去我租的地方住吧,反正我搬得匆匆忙忙,租約還沒到期。不過那里你也知道,要什麼沒什麼,比我家還簡陋,過得去而已,要舒適是不可能的……你住得慣嗎?」
涂茹沒回答,只是安靜思考著。半晌,才說︰「謝謝。我先試試看好了。房租的話,我再跟你算──」
話沒說完,就給曹文儀給瞪了回去。事情,就這樣定案了。
所以她來到這間斗室暫住。曹文儀的東西本來就少,收一收、整理一番之後,全是她的天地。涂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這個六坪大小的房間。
雖然浴廁迷你到連轉身都困難,所有的廚房用具也就是一個微波爐和一個電磁爐而已;很舊的雙人床墊放在地上,旁邊是書桌餐桌兩用的小小方桌,窗戶外面對的是別人家的曬衣陽台……她還是喜歡。
她當然沒有真的搞失蹤。出來的第二天,就已經打電話跟耿于介說過,想要出門散散心,現在跟曹文儀在一起,要他不用擔心。
雹于介听了,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涂茹當然明白這幾秒的沉默代表什麼。他並不樂意,也有些惱怒。
「小茹,我知道我們約好要談一談,可是醫院這邊有突發狀況……」耿于介試圖解釋。
「沒關系,我了解的,你去忙吧。」她真的不想再听這些了,至少現在不想。就讓她暫時離開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不可以呢?
「那,你要小心一點,好好照顧自己。周末我再去接你。」耿于介在電話這頭揉著眉心,暫時讓步了。
「不用了,真的。我不確定……不確定什麼時候要回去。」鼓足勇氣說完,涂茹只想趕快掛斷電話,不願再听那低沉好听的嗓音,怕自己忍不住又回到過去的模式、回到那個華麗的牢籠、回到他身邊,在他忙碌生活中,期盼著他施舍一點剩余的時間。
「小茹……」
她還是硬起心腸把手機按掉。按完之後,心跳得好快好快。她這一輩子從來不曾這樣忤逆、強硬過,乖乖牌破天荒使壞,連自己都被嚇到。
而周末到了,她忙著采買、清掃整理小房間,浴廁洗得干干淨淨,磨石子地板擦得閃亮如新,成就感油然而生。耿于介再度表示要來接她,她還是婉拒。
「至少讓我看一下你住的地方,我才能放心。」耿于介商量似地說。
「可是……」她看看擦到一半的窗戶,以及從家里帶來、還沒整理的衣物書本,輕輕回答︰「我還沒有空。過幾天再說,好不好?」
雹于介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從來都是別人遷就他的時間,這是第一次,他必須遷就。
「我真的很好,請不要擔心。你自己也要保重,別忙過頭了。」她還是溫婉貼心,只不過,又是她先收線,不多留戀。
雹于介對著電話發呆,根本來不及多說什麼,她就掛斷了。偏偏,態度語氣又那麼溫婉,讓人想發脾氣都沒辦法。
他不甘心,重新撥通了她的手機。
辦公室里,秘書小姐剛把病例、公文等等整理好送過來,親眼看見耿醫師對著電話發呆,又拿起話筒重新撥打的過程。
那英俊臉上流露的表情,該怎麼說呢?有點無奈,又帶著難以言說的溫柔;以前的耿醫師雖然帥,但總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眼中只有工作的疏離感,直到婚後,大家才慢慢看出了他的轉變。
變得有人味了,也有了困擾,有了焦急,有了愉悅,不再是那個表情淡淡的、反應淡淡的世外高人。而這一切,應該都是因為電話那端的人。
小姐看得痴了,當下沒有移動,只崇拜地看著越來越迷人的耿于介。
「……先別急著掛,我只是想問問……嗯,錢夠不夠用?需不需要什麼……附卡有沒有帶著?」
他靜听了半晌,又嘆了一口氣。「好吧,那我就先不問了。不過周末要回家吃飯,我總要去接你。讓我去,好嗎?」
天啊,這麼溫柔的口氣,別說是來接送,就算是要她上刀山下油鍋、作牛作馬一輩子,小姐也絕對欣然同意。
她花痴了半天,回過神,才發現耿醫師已經掛電話了,一雙漂亮的俊眸正看著她,有點困惑。「劉小姐,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劉小姐趕快撇清,收回愛慕的眼光。「我拿病例過來給你,等一下巡病房要用的。還有公文,還有你這個禮拜的行事歷。」
「謝謝。麻煩你了。」耿于介道謝,低頭翻閱文件,又回復了一貫溫和疏離的模樣。
劉小姐在心里嘆息,知道自己該去工作了。準備離開時,突然又被叫住。「劉小姐,請等一下。這個周末的刀,我要重新排過。」
他的話換來劉小姐的瞠目結舌。耿于介從來不曾遲到早退不說,臨時調班這種事更是听都沒听過,也難怪劉小姐要一臉震驚了。
「我有點私事。」耿于介有點尷尬地解釋。「如果調不成,大概就要麻煩馬醫師了。請你幫我確認馬醫師的schedule,謝謝。」
走出光亮整潔到嚇人的辦公室,劉小姐簡直像在夢游,腳步浮啊的,不敢相信剛剛門後面發生的事情。
真的,男人結婚後都會變,連耿醫師這種穩如磐石的人都變了,真的變了!
結婚一年多之後分居,這是耿于介作夢也沒想過的事情,卻扎扎實實地發生在他身上了。
說實話,一開始耿于介還沒覺得太奇怪;不用心里一直記掛著嬌妻在家、盤算著何時該回去,勉強從滿滿的行程中擠壓出幾個小時趕回家吃飯,可以專心工作,他還偷偷松了一口氣。
就當涂茹去朋友家玩幾天吧,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大約兩三天。之後,事情漸漸不對勁了。
開始覺得喝水有怪味,匆忙吃慣的便當油膩到受不了,稱不上坐立難安,但晨會的時候,有人遲到兩分鐘,他便皺眉;文獻研讀會由他指定的期刊,底下醫師們沒讀完、報告寫得簡單了些,他也皺眉;甚至回診教學時,遲到的是他自己的大伯,也就是院長,他還是露出不悅的神色,讓所有人都很驚嚇。
雹醫師,從來不曾發過脾氣、溫文儒雅到不像真人的耿醫師,居然會這樣大失常態!
而且最詭異的是,耿醫師自己顯然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對于情緒的起伏,他實在不拿手,常常一陣不愉快之後,自己也很困惑。
「耿醫師,你心情不好嗎?」科里的劉秘書算是和他貼身接觸的人之一,當然看出了情況不對勁,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
雹于介皺了皺眉,苦思片刻,然後老實承認︰「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的表情不是那麼認真,劉秘書大概已經破口笑出來了。哪有人這樣的!自己不對勁,還不知道為什麼,他可是外科名醫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