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孟齊始終不發一言。
「沒有人想吃飯嗎?」總經理隨口問,眼看三個得力屬下都面色凝重地搖搖頭,他只好隨便拈起一塊小面包充饑。
當過雜志社社長的總經理本身也算媒體出身,他和公關部負責人、財務長開始商討對策。
「記者會當然要開,請兩位出面主持,不過,不需要道歉。」總經理說。「自鳴報系那邊要安撫,我們評估一下,看能不能把下半年度的報紙類廣告交給他們。我私下也會跟他們董事長聯絡。」
「望總監個人的不當行為,需要賠上整個飯店的形象去背書嗎?」財務長很不愉快地反問。「牛先生,要開記者會,至少望總監也該出面向媒體道歉,現在你的處置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太沒道理!」
財務長沒有出口的是,望孟齊真不愧是牛總經理的愛將,不但把許多決策放手讓他做,現在出了這種事情,還絲毫沒有要罰望孟齊的意思。
「你們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媒體欺人太甚,望總監也不會這樣。」總經理作個手勢,請他們先不要插嘴。「報導我看了一些,望總監的做法我也有耳聞,關於怎麼處置,我自有分寸。」
「可是他明顯失職。他是管行銷業務的,應該把飯店形象放在第一位。」黑面雙人組怒沖沖地說。
「這些我知道。鄒副總,請你開始跟各媒體聯絡,想辦法盡量淡化早上的事件。」總經理和氣但篤定地說。「辛苦兩位了。我要跟望總監私下談談。」
臨走,兩位男士都給了望孟齊相當不愉快的眼色。
從頭到尾只安靜站著,讓兩位年長同事痛責的望孟齊,此刻還是緊抿著嘴,濃眉深鎖,全身上下緊繃著壓抑的怒氣。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我不知道你餓不餓,不過我要吃飯。」牛總經理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我們JuniorLunchClub常常在商務中心聚會,怎麼沒吃過這道菜?奇怪。」
「老板,我知道鄒副總和財務長的意思。回頭我就去寫辭呈。謝謝老板你幫我說話。」望孟齊終於開口,冷靜地說,
「干嘛這麼沖動?我有叫你辭職嗎?」總經理笑笑。年長幾歲的牛總經理看起來像望孟齊的大哥哥一樣。「老實說,我還滿佩眼你的。不過也可能是我老婆的關系,她一直說你干得好,說這叫大快人心。我還問她既然有大快人心,那有沒有『小塊人心』這種說法,她罵我是笨蛋。」
總經理說著說著,還自己哈哈大笑起來,望孟齊突然有點傻眼。
「私底下這麼說,不過,場面還是要顧,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笑完,總經理閑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著。
望孟齊知道他的老板正在思考,試圖找出比較溫和的處分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在沖動之下的舉動多麼不恰當,雖然他並不後悔,但是造成一向賞識他的老板為難,也不是他所樂見的。
所以,不如自請處分,簡單明了。
「我並不想為自己的做法辯解。只是,發生這樣的事情以後,我不認為我還能適任行銷業務總監這個職位。」望孟齊認真地說︰「老板,謝謝你這幾年來的照顧與信任,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用說這些,沒那麼嚴重。媒體和我們是互取其利的共存體,來往密切,摩擦是難免的。何況,我們飯店的口碑不是靠你一個人在維持,你甚至不是形象廣告的代言人。」牛老板幽默地說著。
望孟齊緊鎖的眉頭和全身緊繃的肌肉,在上司了解而溫和的語氣中,慢慢松弛下來。
「不過呢,在媒體找到新的目標之前,你暫時不要再刺激他們。」老板淡淡地下令。「我剛剛來之前已經想過了,讓你離開一段時間。你就過去峇里島新飯店那邊吧,經營團隊正要接手,我打算讓你接副總經理的位置。」
望孟齊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氨總經理?這算什麼處分?根本是升官!
不難猜測其他主管听了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憤怒?不服?嗤之以鼻?
不過這些都好像不大重要了。
在昨天以前,應該說,在這一場混亂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接下這個職位,畢竟他在籌備階段就已經參與新飯店的規畫,而能夠到全新的地方一展身手,更是他夢寐以求的。
可是……
他才剛剛嘗到愛情的甜美,或許有著絲絲苦澀,情況也還沒有完全明朗化,可是,卻讓他心弦為之悸動,牽腸掛肚,無法瀟灑地說走就走啊。
「老板,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一向和氣親切,和屬下沒有距離的總經理此刻突然臉色一正!耀眼的俊瞼上展現出極罕見的沉冷表情。
「而我不認為你有太多選擇的余地,」總經理緩緩地說,一面站了起來,他走過來,拍拍望孟齊的肩,不像是鼓勵,倒像在警告什麼似的。「那邊的進度很趕,你馬上跟他們聯絡吧。」
這就是所謂的賞罰分明嗎?望孟齊木然站在原地,目送總經理高大的身影離去。
雖然榮升副總經理,薪水也一定會三級跳,可是,他還是被流放了。
他當然可以辭呈一遞,另謀高就,可是事實是︰他渴望這樣的機會很久了。
他希望漸漸走向獨當一面的最終目標,他希望能一展身手,他希望能夠報答老板一直以來的信任與賞識;還有,他現在離開,對顧家也是一件好事,可以降低風險,不再帶給他們困擾。
理智分析到這里算是很透徹了,可是,對他陰暗到極點的心情,卻毫無幫助。
因為這些窮凶極惡的記者、為了防止大眾「可能有興趣」看的八卦愈演愈烈,他必須離開剛剛萌芽的愛情。
他老板說得對,他似乎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
臨行,望孟齊只和顧以情通了電話。他們甚至沒辦法見面。
彼以情的父親手術後一直沒醒,好幾天了,顧以情天天住在醫院。而望孟齊忙著準備去峇里島,一個禮拜之內就要報到,光是工作的交接就足夠讓他天天加班到凌晨,絲毫無法喘息。
「你會去很久嗎?」顧以情在電話里憂心仲仲地問。
她已經在加護病房旁邊,臨時供家屬休息的小棒間里睡了兩夜。腰酸背痛、精神不濟之際,還接到望孟齊要遠行的消息,她的心情跌到谷底。
听著她的問題,听著她明顯疲倦的嗓音,望孟齊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千絲萬縷,或心疼或不舍,各種不同的滋味交替出現。
「那你會打電話給我嗎?會寫e-mail嗎?我可以去找你嗎?」顧以情問到這里,嘆了一口氣。「可是我爸爸這樣……我想不大可能,你會回來嗎?」
也只有她會這麼直接詢問。女孩子容易猜忌疑慮的小心眼,在顧以情身上好像都不見,沒有撲朔迷離,沒有試探矜持,甚至,不懂得保護自己。
這和他習慣的方式是如此不同。他遇過的女伴全都精明俐落,絕不會輕易獻出真心,不可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在愛情里可能居於劣勢。就連分離,也要姿勢優美,乾淨俐落,
他曾經欣賞勢均力敵的互動。直到如今。
她是他所有的例外。
「坦白說,過去那邊會很忙,一開始也不會有時間回來,不過我會盡量找時間跟你聯絡。」解釋之際,想起她上次水庫泄洪般,媲美孟姜女的洶涌演出,望孟齊不放心地追問︰「你不會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