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晨光中,尹浬仔細審視著姊姊。她的臉色蒼白,明顯地瘦了,本來圓圓的臉蛋喪失光采,一雙圓眼楮有點腫腫的,還有黑眼圈,看起來疲憊不堪。
「你是吸了毒還是整晚沒睡?」隨便抓了個隻果,只在牛仔褲上擦了擦,連洗都沒洗,尹浬張口就咬了下去。他晃過來姊姊身邊坐下。
彼以情搖搖頭。沒力氣跟弟弟斗嘴。
「喂,不要這樣死氣沉沉的樣子好不好?」一手抓著隻果,他用另一手戳戳姊姊的手臂。「老爸還是一樣?跟你冷戰中?」
換來慘慘的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沒錯。已經進入第九天了。他還沒開口跟我講過一句話。」
尹浬皺起臉,做個痛苦的表情。「你最怕這一招了。小時候只要老爸一生氣不跟你講話,你就開始神經質,晚上睡不著,白天一抓到人就嘰哩呱啦講個沒完,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講什麼。」
而幼時的陰影一直延續到她長大成人都沒有改善,甚至變本加厲。
只要氣氛一凝重,一出現別扭的沉默,顧以情就毫無辦法地覺得緊張、焦慮,試圖想改變,然後,好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停都停不下來。
「我受不了那種壓力。」顧以情承認。她按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次連媽媽都生氣了,她也不幫我,罵我亂搞男女關系。」
「小弟呢?」尹浬同情地問。
「他早就溜了。你們都不在家也好,要不然,爸爸會更火大。」
尹浬扯起嘴角,有點嘲諷地冷笑。「是啊,我們都丟他的臉。尤其是我,拋頭露面的當歌星、戲子,丟盡彼家的臉,讓他顧大法官抬不起頭來,真抱歉。」
「你用這樣的態度跟他說話,一定馬上就吵架,這對情況完全沒有幫助啊。」顧以情還是那樣慘兮兮的。
尹浬不搭腔了。他把果核丟掉,然後,好像小孩子一樣,趴在餐桌上,英俊的臉龐埋在肘彎里。兩人靜靜坐在漸亮的晨曦中。
從小到大,他們姊弟三人就常常這樣互相陪伴、打氣。
只要月考考差了,鋼琴沒練好,甚至是跟鄰居小孩玩得瘋了,一身髒兮兮的回家,稍有差錯,就得面臨母親的嘮叨,以及父親不悅的嚴厲訓誡。
肯開口還是好的。如果事情大一點,比如像尹浬高中時期曾經有一次受傷回來,鼻青臉腫加上右肩月兌臼,他父親不但不曾流露溫暖關切,還把兒子當犯人一樣審問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整整有三天不跟尹浬說一句話。
包不要說加入演藝圈這件事了。事實上,從尹浬接拍第一支廣告開始,他父親已經和他處在近乎冷戰的狀況下許多年,對外絕對不承認、也不願談論這個兒子,回到家也把他當透明人似的。
「他這次會這麼生氣,也是多少因為我的關系吧。是我連累你。」尹浬悶悶地說,沒有抬頭。「你被拍到是意外,狗仔隊本來是在盯我。我早就說過,我們還是少見面比較好。」
彼以情伸手模模弟弟的頭。「你一個人住在外面,也很少回家,我不放心嘛,總是想確定你有好好照顧自己。」
不管平常怎麼斗嘴、互相捉弄,甚至被氣得想揍他,他還是她最親的家人,永遠可以分享秘密——尤其是外人不能了解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種——的對象。
「跟你說,以後我如果當爸爸了,一定會用最大的努力夸獎我的兒子。」尹浬說著說著,激動起來,「不管是多蠢、多簡單的事情,我都會鼓勵他。吃女乃嘴嗎?好棒!半夜尿床嗎?沒問題!考試考輸其他小朋友嗎?真了不起!爸爸以你為榮!」
彼以情被他夸張的語氣逗笑了。她的弟弟從小就有這樣的天分,能言善道,唱作俱佳,讓人不能不注意他。
而他的才華開始閃耀發光之際,父親卻以最冰冷的態度表達他的不贊同。
「你記不記得小弟才剛上小學就離家出走?」尹浬也露出短暫的笑容。談到姊弟共有的記憶,讓他們暫時忘了低落的心情。「我得承認,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六歲的小孩產生尊敬之意。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以他為榮。」
「只因為他六歲就因弄丟書包、不敢回家而離家出走?」顧以情失笑。她又模模他的頭。「你們都是好弟弟。嘿,哪個姊姊不會以兩個帥弟弟為榮?」
可惜,他們之間的溫暖與支持卻無法持續太久。走廊底端傳出的咳嗽和開門聲送出警訊︰他們的父親起床了。
「槽!他听起來相當不爽。」早就學會察言觀色,從最細微的動作聲響便能判斷父親喜怒的尹浬,突然一躍而起,雙手緊張地在牛仔褲上擦了擦。
而顧以情的瞼色又立刻褪成雪白。
不管已經幾歲、不管在自己的領域中多麼成功,到了父親面前,他們永遠都是不停把錯、老是做錯事的孩子,只能低頭听訓,悲慘地接受殘酷的冷戰懲罰。
「我也這樣覺得。他這次真的很不高興。」顧以情又回到一開始的姿勢,用手托著好像有千斤重的頭,煩惱寫滿了她一向甜美的臉蛋。
她看起來那麼無助,在此刻,簡直像他的妹妹一樣。尹浬遲疑片刻,然後,彎腰拍拍她垮垮的肩,很有義氣地說︰「沒關系,我留下來陪你。他會把怒氣轉移到我身上,你就沒事了。反正你也是被我牽連的,狗仔隊的目標是我。」
「不要啦,你先進房間,還是出去吃個早飯。」顧以倩憂慮地拒絕。「爸爸的血壓高,最近晚上又都睡不好,你不要再讓他更生氣。」
考慮了幾秒鐘,尹浬不大甘願地接受姊姊的安排。
「好吧。不過你也不要這麼自責的樣子,真的不是你的錯。」他正打算離開廚房,走沒兩步,突然又回頭,眼眸閃爍調皮的光芒!「我要是鬧點別的新聞,就可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老爸也不會這樣針對你了。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的好鄰居望先生建議過的一樣。」
丙然,魚兒上鉤了。顧以情倏然抬頭。「你說什麼?你昨天有看到他?」
「有啊,幫你去拿資料的時候,他有來敲門。」顧以理賊賊地說︰「你要的東西在我背包里,等一下我拿給你。你交代要的幾張光碟,也……」
「你看到他了?你們說了什麼?你對他說了什麼?」顧以情用力抓住弟弟的手臂,完全不管他故意繞來繞去的話語。「你快說!他怎麼樣?是不是很困擾?」
「好像喔,看起來滿困擾的。」其實望孟齊困擾的,應該是見不到顧以情,以及顧以情有疑似密友如他這件事吧?
不過,顧以埋沒有明說,他故意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那些報導對他好像傷害滿大的,他不大諒解。」
彼以情的臉蛋一陣紅一陣白,又擔心又自責,突然之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啦,我是開玩笑的,望孟齊其實……」
還來不及解釋完畢,他父親趿著拖鞋的腳步聲開始在走廊的末端響起,往這邊走來。
「你先走啦!」顧以情推他,硬是把高大的弟弟推出廚房紗門外。
然後轉身,努力深呼吸,握緊顫抖的拳,努力掩飾她面對父親時永遠無法輕松的焦慮恐慌心情。
為什麼她老是搞砸呢?為什麼總會讓她最在乎的人不快樂、讓他們不諒解?
彼以情難受得只想痛哭一場。而表面上,她卻反射性地掛上討好的微笑,以面對父親。
即使那笑容如此慘澹而僵硬,她還是強迫自己,暫時藏起恐懼與焦慮,藏起她縴弱易感的心思,讓人只看到她傻大姐似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