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後,耿于懷抬起頭,才發現診所到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她好小聲好小聲的問著,雖然車停了,她雙手還是緊緊地握著方向盤。
「你以為……我就很好過嗎?」
舒渝一直很後悔自己說了那句話。
她忘不了當耿于懷听到那句話的時候,英俊卻疲倦的臉上所流露出的表情。
驚訝、心疼、帶著一絲絲希望……然後,清清楚楚的--壓抑。
她一點也不想給他這樣的壓力,她知道這一切對他有多麼辛苦,她多麼想伸手撫平他緊鎖著的眉心,看他帶著一點點痞味,似笑非笑的和她輕松談天。
可是……她不敢啊!
接到表姊的電話時,舒渝正在公司加班畫圖,一面苦惱地懊悔著。
表姊和她男友不知道怎麼回事,前一陣子這樣轟轟烈烈的鬧分手之後,現在又雲淡風輕地把一切都忘記,冷了不到兩個月,又重新在一起了。
表姊又搬回自己的公寓住,又開始不見人影。她後來只來找過舒渝一次,請她吃飯以謝謝她之前的陪伴,然後又拉她陪她去逛街,買了不少性感到令人噴血的內衣、以及男性的衣物。
舒渝忍不住地問了幾句之後,表姊俏麗的臉蛋一沉,冷淡地說︰「這是我跟他的事情,妳不用擔心。」
然後,就銷聲匿跡。
所以,又接到表姊電話時,她便小心翼翼,不敢再亂問問題了。
表姊也沒有讓她多問。
「舒渝?妳等一下來接我好不好?」表姊的聲音滿正常的,只是有點累的樣子,她簡單扼要的交代,「我不太舒服。嗯,我在醫院。」
「好。」她馬上就答應了。
本來以為表姊是在上班,所以習慣性地找到表姊所屬科別的護理站,但其它小姐卻告訴她,她表姊已經離開了。
疑惑地離開了護理站,舒渝打手機試圖要聯絡表姊。
「我在十樓,妳上來。」表姊很快便掛了電話。
結果一出電梯,舒渝便看到臉色蒼白的表姊靠在牆邊,神色有些恍惚地看著窗外。
「陪我……等一下。」表姊拉住舒渝,緊緊的,手心上還有冷汗。
「怎麼了?表姊?妳哪里不舒服?」
表姊無神地看著這個清秀的表妹臉上毫無掩飾的關心與著急。
她眼眶突然紅了。
「我……點狀出血……想說……來掛個號……」表姊低低地說,聲音顫抖著。「最近幾個月……都不太正常……結果……」
舒渝的心一直往下沉,手心也開始發冷。
「結果呢?」
表姊撇開了頭。
「下午出血得更嚴重。」逸出一聲緊繃的哽咽,「我還來不及知道……寶寶,就沒有了……」
兩個年輕的女孩只能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無助且慌張。
醫院走廊上慘白的燈光,居然開始刺眼,
「我們先回家?」舒渝努力地擠出幾個字,「去,去我家住幾天,好不好?」
「妳家……」表姊悲涼的扯起嘴角,「我也只是想要有自己的家而已啊!他答應過我,會給我一個家,會疼我、照顧我的……可是,剛剛打電話找他,他卻說,不方便來……」
舒渝很怕表姊當場哭出來,所以只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我們先走好不好?」
「他真的不會來嗎?」表姊的眼神中,還有一絲絲殘存的期待。「我跟他說,我可以等他……」
舒渝突然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賓滾紅塵,芸芸眾生,每天上演的戲碼都如此相似,而身在其中的人卻不知道,還老覺得自己的故事是最特殊的、最驚天地泣鬼神的……
她何曾不是抱持著渺小的希望,希望耿于懷有一天會神清氣爽的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一切都已經解決。然後,他們就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有什麼不一樣呢?都是如此渺茫的期待!
咬著牙、強忍心口的疼痛,她回頭幫表姊拿起皮包和外套,轉身想離開時,眼角卻看到一個熟悉的俏麗身影,剛好從診間走了出來。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好像全台北的醫院只剩下這一家似的。
韓立婷!
打扮亮麗不說,相對于舒渝以及表姊的黯淡,她整個人都散發出迷人的光采,本來就很漂亮的臉蛋,現在更是令人移不開視線。
她笑得好開心、好燦爛,彷佛擁有了全世界似的。
和韓立婷一起走出來的婦產科醫師,應該和她是舊識吧,不但和她熟絡地交談著,還送她走過候診區,站在電梯外聊了幾句。
「……要來產檢,妳直接打來跟我約時間就可以……幫我問候妳哥哥……恭喜了……我會保密,我知道妳要給大家一個驚喜……」
舒渝不敢抬頭,她的手顫抖得握不住任何東西,表姊的皮包和外套都滑落到地面,她連忙蹲下去撿。
然後,她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頭暈目眩,根本站不起來。
韓立婷……懷孕了?!
第九章
一月的天空,居然有著少見的清朗。
冬陽暖暖,讓人身上的外套幾乎要穿不住。
舒渝伸了個懶腰,揉揉酸麻的頸子。
她一整個早上都在工作,直到現在,才抬頭望了望四周。
同事們都不見了?!這是很罕有的情況,只剩總機小妹,而現在正往她這邊晃過來。
「天氣好,大家都出去吃飯了,我也要出去逛逛。」小妹又把重責大任交給她,「妳不出去吧?那妳幫我接電話,我幫妳買便當回來。」
「好啊。」舒渝溫順地答應。
「那妳要吃什麼?」小妹活潑地屈指算著,「我一路走過去,會遇到面店、面包店、池上便當,便當有鹵肉、雞腿、還有排骨……」
看著小妹興高采烈的數算著,舒渝忍不住想起吳小姐。
雹于懷診所的吳小姐也會這樣如數家珍地問她要吃什麼。
然後,他們會一面吃著豪華便當、一面聊天說笑,偶爾還研究要怎麼混合副餐飲料,調出最匪夷所思的東西,然後忍著笑看渾然不覺的耿于懷喝下去。
那樣開心的時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在兩個多月前,驗交了完工的新房子之後,就不曾再見過耿于懷了。
她可以容忍自己無望地喜歡上一個毫無交集、如同另一個世界里的男人。
卻不能允許自己和具有「父親」身分的男人有所糾纏。
分手多麼簡單,反正他們也沒有在一起過。
不過斷念卻是多麼困難,她一直到現在,還會夢到耿于懷。
夢到他英俊的臉龐,揚起自信又開懷的笑容。且在夢中,他們談笑、互相打氣、聊著過去或未來。她甚至還夢到自己告訴他,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他是多麼驕傲又不可一世︰而到後來,她卻覺得他多麼吸引人。
半夜,總是輾轉反側。而同一張床上,還有在她堅持下來家里暫住的表姊,在這種時候,通常也是醒著的。
她會听見表姊淡淡地問︰「小渝,妳覺得寶寶會是男生還是女生?」
她不敢回答、也不敢動,只讓眼淚無聲地落下,被枕頭吸收。
「我不想等了。」表姊還是那樣淡淡的、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語氣,一片黑暗中,盯著天花板,「沒有希望的等待,其實就像癌癥一樣,我只能看著怨氣不斷地長大,終究有一天毀滅我。」
「表姊……」
「是我們運氣不好嗎?都遇到爛男人?」表姊翻個身背對舒渝,她的問題浮在半空中。
舒渝始終不認為耿于懷是個爛人,他們只是相遇的時間不對。
而,她不想讓他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