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異于平常的亮麗跋扈,韓立婷吞吞吐吐的細聲告白,彷佛在兩人之間,投下了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
第三章
原來不用上班,是這種感覺。
原來在白天喝酒,是這種感覺。
雹于懷苦笑著。他坐在空曠的客廳角落,背靠著牆,一腿彎曲,手肘擱在膝上,支撐他大概已經脹成兩倍大的頭。
耙梳過亂糟糟的短發,襯衫皺得像梅干菜似的,扣子還開了三顆。地上滾落的酒瓶,有啤酒鋁罐、還有幾個玻璃瓶,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喝了什麼。
大概便利商店有的酒,他都買了。
也都喝了。
從昨夜跟韓立婷在餐廳分開之後,他便驅車去最近的便利商店買了酒,然後,一路漫無目的地開著車。
不想回家,當然也不想去診所。他的生命中彷佛一直只有這兩個地方可去,而那一刻,他完全不想去。
最後,他發現自己開到了位于郊區的豪宅。
他應該在幾個月後,開開心心地跟承諾要攜手一生的伴侶,搬進這個人人稱羨的房子,開始他生命的另一段歷程才對。
而此刻,這一切都是如此荒謬!
他在空無家具的房子里打轉,最後,在客廳牆角坐下,因為那兒看得見月亮。
喝了一晚上的酒,他可能有睡著幾個小時,然後又全身酸痛的醒來。為了舒緩酸痛感,他又繼續喝酒。
太陽出來了,慢慢地爬進窗口。艷陽高照,窗框的陰影也緩緩移動著。時間無聲地、慢條斯理地過去。
地球還是會轉動,一天還是會開始、延續、結束。
他還是活著,只是一身酒氣、狼狽且無神。
這是耿于懷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個從來沒有邋遢過,永遠整潔、穿著超有品味的耿于懷?天之驕子的耿于懷?
天知道他真的以為自己可以結束單身漢的日子,開始經歷那似乎令人羨慕的另一種生活。
他大哥早已經結婚生子,看他抱著兒子時滿足又得意的模樣,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而那比他小兩歲卻老成一百倍的悶葫蘆弟弟,也已經有了論及婚嫁的女友。每次準弟媳來家里吃飯,全家熱鬧融洽之際,父親歷經風霜的臉上,總會有著滿意到極點、連皺紋都在笑的欣慰表情。
就剩他了。從小最聰明、也最令大人頭痛的他,果然又得帶回家一個大大的難題。
「我跟他……交往很多年了。」立婷娓娓說話的嗓音,彷佛還在耳際縈繞。「可是,他是混血兒,又小我三歲,我家一直都反對……」
「所以妳就打算找個幌子,好騙過家里的人?」耿于懷記得自己咬著牙問。「所以,妳就找上我?就算腳踏兩條船也無所謂?」
「不、不是那樣的!」韓立婷驚慌著,急忙澄清。「那時候,我搬回台灣時,是真的想跟他斷了、不再繼續了。我遇到你以後,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好好在一起的,我本來以為我們很適合……」
「那現在呢?」
「他來找我……」韓立婷困難地說著,美麗的大眼楮里,開始有著淚光。「他說沒辦法忘記我,他本來也以為可以的,可是……」
好多的「本來以為」啊,人心,怎麼會變得這麼快?
他坐在那里,無法答腔、無法動彈。
「我也不想這樣,跟他在一起真的太困難了。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放棄他、我要好好跟你在一起。」韓立婷低著頭,聲調顫抖。
他看見晶瑩的淚水,從那個倔強、從不服輸的女子臉上,滾落至潔白的桌巾上。
扯起嘴角,他嘲諷地笑了笑。
「你要去哪里?」看著耿于懷起身,韓立婷慌了,她伸手拉住他。「我……我不是要……我只是……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之前的反反復覆,不是針對你……」
「不是針對我?」耿于懷的語氣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我跟妳都訂婚了,準備十月要結婚,妳現在告訴我,這一切與我無關,只是妳跟妳男友之間的事情?」
淚水在美麗卻有些扭曲的臉蛋上奔流。
「讓我靜一靜。」他緩緩扳開緊握著他手腕的玉指。
然後,他在這里喝了一夜的酒。
已經是下午了,他到現在還沒吃過一口東西,胃里直冒著酸水、口干舌燥、頭里面也好像有人拿鐵錘在敲。可是,他一點也不想動。
好想繼續喝酒……
然後,他听到輕巧的腳步聲,踏過庭院的碎石子小徑,走上台階。
有人拿著鑰匙開門。
雹于懷太累了,沒力氣起身來看。他自暴自棄地想︰如果是小偷,就讓他偷好了,反正這里沒什麼可偷的;要搶劫殺人的話,爛命一條就給他吧。
「哇!」
結果來人一進門,抬頭看見牆角的耿于懷,立刻恐懼地驚呼了一聲,嚇得倒退了好幾步,鑰匙跟提包都掉在地上。
小臉上血色褪盡,眼楮睜得超大,好像見了鬼似的。
「嗨。」耿于懷勉強地笑了笑,聲音沙啞得好像剛喝了一碗沙。「請進,我還欠妳五百塊,剛好可以還妳。」
「我……我今天……你……」努力了半天,舒渝好不容易才抖著聲音湊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沒有……沒有跟你們約吧?對不對?」
「是沒有。」耿于懷聳聳肩。「不過這是我的房子,我在這里也不奇怪吧,妳不用一副好像看到鬼的樣子。」
他看起來還真像鬼,糟透了!
一點也沒有第一次見面時,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完美、高傲。
「你,在這里喝酒?」舒渝總算比較鎮靜了點,但她一手還是按著心口,努力要讓自己急促的喘息平靜下來。
「不然我看起來像在干嘛?打牌?」耿于懷用下巴指指面前散落的酒罐。
「那……不方便的話,我改天再來。」舒渝趕快說,她現在只想掉頭就胞。「反正我只是來量量東西,不太重要。」
「妳要干什麼就干什麼,不用管我。」耿于懷疲倦地說。
舒渝內心掙扎了一下。
既然來了,該做的事情還是做一做吧。終于,她的責任感戰勝了恐懼,硬著頭皮拿出雷射測距儀和滾輪、還有筆記本。
雹于懷原本渙然失神的目光,開始慢慢地被她吸引了。
她很專注地一面測量、一面記錄。室內只有雷射測距儀定點時的小小嗶聲、和她輕巧的腳步聲。
他看了一會兒,看出興趣來了,于是目光便隨著她輕盈的身影移動著。
「滾輪是干什麼用的?」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舒渝又嚇了一大跳,險些把那很貴很貴的測距儀掉在地上,她趕緊手忙腳亂地抓住。
「是、是量戶外用的。」她量完廚房又回到客廳,小小聲地回答。
「怎麼量?」
舒渝看看他,然後拿起好像小型單輪車的滾輪,握住把手,示範給他看。「像這樣在地上滾,這上面有計數器,會告訴你到底距離是多少公尺。」
「準嗎?」
「還不錯,誤差不大。不過有必要的話,我們通常會至少來回量兩次,才當作確定的結果。」
雹于懷聞言苦笑了起來,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是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他低低地說。「沒有來回的測試,根本不知道確定的結果是什麼……可是有時候,就算來回測試很多很多次,也沒有結果……」
舒渝不敢接口。她看得出這個驕傲又好看的男人,正處在非常痛苦的境地。
「那我出去量一下喔。」她帶著滾輪出去了。
雹于懷靠回牆上,閉上眼。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熱騰騰的,眼皮里似乎有火花在跳躍著。
他听著舒渝在外面庭院里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及量到客廳窗外時,她細細覆述數字和寫下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