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不是這麼說的。到底情況怎樣?」
「隨風姑娘……」
「我師姐在生氣。」小泵娘的清脆嗓音在門外響起,隨即可愛地問︰「我可以進去麼?我是應雨。」
「快請!」
門一開,一身淡青衫子的小泵娘便跑了進來,眼楮滴溜溜的,怯怯地看了看眾人。「我師娘說……」
「說了什麼?姑娘別伯,慢慢講。」
凌旭這樣客氣的口吻,讓齊時和鳳護衛都很驚訝。
「師娘說,要我來看看大人的傷怎麼樣,是不是好點了。」小泵娘口齒伶俐,聲音剔透,甚是好听;接著又遞上來一個小錦袋。「這是師父要我帶來的藥,可以順氣定神,養傷治病。是給大人吃的。」
「謝謝你們。山上的情形怎麼樣了?」凌旭接過,點頭道謝,再溫言問。
「還好,我們天天出去清理,好累喔。」應雨活潑了起來,吐吐舌頭。
「妳師姐呢?她還好嗎?」
「她很厲害,我搬不動的東西,她遠遠的用風吹吹就成了,很省事。」應雨興高采烈的說。「不過師娘說師姐是在鬧脾氣,所以風才刮得特別大。」
此言一出,房里一陣尷尬的安靜。
「她在……鬧什麼脾氣?」凌旭自問這輩子從沒這麼低聲下氣的問過人。
「不知道。可是師娘叫她下山來看看你,她就這樣了。」
說著,應雨裝個冷面,眉一鎖、嘴一撇,果然有幾分隨風俏臉生怒的韻致。
凌旭心口又是一窒,說不出話來。
「師姐說你騙她。你騙她什麼呀?讓她這麼生氣?」應雨好奇地問。
「我……」
「別問了,妳跟我出來吧。」齊時眼看大人臉色黯淡下來,連忙拉了應雨就走。「我帶妳去府里別處逛逛,很好玩的,來吧!」
拉拉扯扯到了廊上,小泵娘突然不走了。
「我想……我可不可以去看看……薛師爺?」應雨扭著衣角,小小聲的問。
「妳想看他?」齊時大驚。「妳不怕他……又……」
「師姐說那天薛師爺到最後……好象得了失心瘋似的,我有點……擔心。」應雨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有點忸怩地說著︰「我不敢問別人。齊時哥,你帶我去偷偷看一眼就好,可不可以?」
應雨說得沒錯。
薛承先在籌畫數年的行動完全失敗之際,又得知自己親妹妹正是多次被他當作妖物,欲除之而後快的隨風之後,整個人幾乎瘋了。
他痛苦如泣血般的吼叫聲,在紅光滿天、詭異莫名的山間震撼了天地,令所有聞者莫不膽戰心驚。
不過,被她一聲「齊時哥」叫得通體舒暢,齊時再為難也答應了下來。
「好,不過只能看一眼。薛師爺現在被囚在房里,誰都不準進去,妳可別亂闖。」
「我知道。」
一大一小偷偷模模來到薛師爺房外的長廊上。
這兒在齊時的授意下,門上加了大鎖,每天按時有人來照料薛承先的飲食起居。在知府大人還沒完全恢復、清楚下令要怎麼處置之前,齊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先軟禁他。
昔日好友、同僚,今日卻落到這樣的境地,齊時其實也很心痛。
他走近門口,先嘆了一口氣,然後示意要應雨過來,從窗上偷看。
「是齊護衛嗎?」薛承先疲倦的嗓音傳來,帶著苦笑。
一听到那帶著深深疲憊、萬念俱灰的苦笑聲,應雨就摀住了嘴。
然後看到他憔悴狼狽、半躺在床榻上的模樣……
她明眸盈上水氣,要用力咬住唇,才沒有哭出來。
才幾天的工夫,薛承先竟像老了十歲,再沒有先前那溫柔斯文的神采。
她不是他妹妹,他們之間再無關聯,他又與妖物誓不兩立……
可是、可是她還是惦念他,還是舍不下……
晶瑩淚珠滾落粉頰之際,齊時突然噫了一聲。
應雨還在神傷,齊時卻緊張地猛點她肩頭。
「什麼?」應雨傻呼呼的轉頭,小臉濕答答的都是眼淚……「咦?」
連應雨自己都吃了一驚!
因為外頭原本是冬陽正亮,卻在轉瞬間被烏雲遮蔽。
然後,一滴、兩滴……嘩啦啦的,開始下雨了!
「下雨了?!」她驚呼出聲,不可置信地看著齊時,又看看廊外。「下雨了!」
「妳的法力回來了?」
應雨沒回答,急切的沖進雨中,又哭又笑地嚷了起來︰「下雨了!下雨了!」
她仰頭承接雨水,任其打在身上,不管有多冰寒刺骨,只一徑的在小園里轉圈圈。
「應雨姑娘……」
「讓我出去。」听見外面動靜的薛承先已經來到門口。隔著門,他低聲下氣、但很堅持地請求︰「齊護衛,我要見她,我必須跟她說說話。」
「可是……」
「讓他去吧。」不知道何時也出了房、隨著他們來到廊上的凌旭,平靜地下令︰「開門。」
「大人,這樣好嗎?」
「我說開門就開門。」
門開了,憔悴到幾乎讓人認不出來的薛承先,沉默的看了眾人一眼。
隨即,他拎起大氅,慢慢下了階,走進小園中。
他跟在應雨身後,先幫她披上防雨御寒用的大氅,然後開始低聲對她說話。
應雨只是哭,捧著臉,淚如雨下。
雨也如她的淚一樣,無窮無盡。
「薛師爺現下已經知道應雨不是他妹妹,而是他口中所謂的天生妖物,萬一他要對應雨姑娘不利……」齊時還在擔心。
「我賭他不會。」凌旭緩緩的說。「用我項上人頭跟你賭。」
不管妖不妖、人不人,心動情生之際,再多的仇恨、再強的執念,都得屈膝。
從英雄豪杰到大奸大惡,過不了的,向來都是美人關啊。
「大人,您真的不擔心嗎?」齊時急得伸長頸子猛看。「他們……他們……」
「我看起來像不擔心嗎?」凌旭兩眼也緊盯著園中的兩人,不敢有一刻的放松。
齊時認真的看了看大人那張英俊卻平靜的臉龐,決定實話實說。
「老實說,大人,真的看不出來。」
一場冰雨之後,經過大火焚燒的上地終于降溫。
極度怕熱的隨風,總算可以靠近前山那片焦土。她隨著師父師娘穿梭在東倒西歪、亂成一片的焦林巨木中,收拾殘局。
山上一草一木有所損傷,她師父師娘都會非常痛心,更何況是這樣巨大的傷害。
隨風安靜地干著活,將燒焦的樹木都堆到一起,然後翻土,準備播種。
已經好幾天了,她靜得過分。
隨風的個性雖然不好相與,但不會記仇。以前多次被罰被罵,她不開心歸不開心,事情過了就算了,一下子就忘光光,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師父師娘抓到不听話偷溜下山。
可是現在……
同樣在進行重整工作的師娘,連連對自己夫婿使眼色,要他去跟面前那個白衣都沾上塵土、有些黯淡的小泵娘談談。
「妳去啊。」驚雷不滿地嘀咕。
「她們都怕我,你去比較好。」
愛妻諭旨一下,驚雷只好硬著頭皮去。
「隨風,妳要不要休息一下?來師父旁邊坐。」驚雷招招手,對隨風說。
隨風搖搖頭。「沒關系,我要繼續清理。」
眼看小泵娘又低著頭繼續翻土,以往倔強清麗的臉蛋有著難掩的落寞,做師父的心疼極了。他無奈地看著隨風的縴細背影。
師娘給驚雷一個譴責的眼神。「真沒用!」
「妳去跟她說說嘛。」
「可是我怕我一開口就罵人……」
「那可不行!妳罵她做什麼?她這次也嚇壞了……」
听著師父師娘在她身後小聲爭執著,隨風更是心酸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