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文批到一半,握筆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卻是一抬眼,忍不住就盯著看。
黑發黛眉,雪膚櫻唇,全身上下不沾一絲俗塵。皮膚如羊脂白玉一般,只除了……頸後?發絲遮蓋問,怎麼有些不平?彷佛淡淡疤痕……
是習武時留下的嗎?還是……
發現自己盯著姑娘家鮮少示人的玉頸,凌旭覺得耳根一熱,轉開了視線。
沒多久,又瞥了過去。
長椅明明很硬,又不大,她怎能睡得如此舒服呢?
到底還要睡多久啊?
「大人,別再看了。」齊時壓低的嗓音突然出現。「再看,隨風姑娘也不會醒過來,我們連茶杯都摔過了,她就是不醒,您再看也是沒用的。」
說著,高大健壯的齊時神態謹慎地閃進書房,並小心地關上門。
凌旭已經把來龍去脈對齊時稍微解釋了一下。府里就他們兩人知道他書房里藏了個姑娘。這些天來,也只有齊時能自由進出大人的書房。
凌旭信任齊時。齊時向來忠心耿耿,叫他保密就保密,叫他小心就小心。凌旭相信,如果哪天叫他為主子犧牲,他也絕對是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把頭伸出去讓人砍。
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凌旭繼續看公文,裝作很認真的樣子。
「隨風姑娘真是厲害,不吃不喝都沒關系,就只猛睡。」齊時走到長椅前,蹲,好象看什麼珍禽異獸一樣,直打量那張雪白的小臉。
他從沒看過長得這麼清靈秀氣的姑娘,一雙眉卻烏濃得很有個性,臉蛋兒吹彈可破,整個人像精致的琉璃制品一樣,好象一踫就會碎……
「齊時,不要動手。」凌旭冷冷喝住他。「干嘛?想輕薄人家?」
齊時登時赧紅了一張黝黑臉龐,不太好意思地縮回手,站了起來。他常常這樣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伸出手,總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大人給罵回神。
對著這樣一個美人兒,還能如此鎮定,真不愧是知府大人。
「大人,她這樣睡下去也不是辦法,難道她師父師娘都不會擔心嗎?」齊時擔憂地問︰「我們要不要去問問薛師爺該怎麼辦?」
「說到薛承先,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凌旭心頭火起。「關在房間里那麼久,該作的法都作了,他還在瞎忙什麼!我們府衙里哪有那麼多妖魔鬼怪讓他驅趕!」
齊時無辜地指指長椅。「這兒不就有一個?」
「她哪里像妖魔鬼怪?」凌旭冷冷問。
「也對。妖魔鬼怪都長得很可怕吧,哪有這麼好看的。」齊時忍不住又盯著看了,並自以為是地評論,還一面點頭。「一定是狐仙,我就說你們上山遇到狐仙了嘛。」
「再胡扯就給我出去!」
齊時很委屈地閉嘴。想多看一下美人兒,又被大人瞪,他只好乖乖垂手站在門邊。于是便清楚听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然後,門上突然被敲了幾下。
一個略帶疲憊的溫文嗓音傳來--
「大人,您在里面嗎?」
是薛師爺。他出房門了?
「讓他進來。」
門一開,只見神情憔悴的薛承先緩步走了進來。他的模樣像是在泡菜缸里浸了好幾天似,衣服皺巴巴的,聲音也顯喑啞。
「你出關了?」凌旭冷著臉,淡淡地問。
回避那雙驚人銳利的俊眸,薛承先有些慚愧地低下頭。
「這幾天辛苦了大人您,和其它幾位師爺了。學生稍後會跟大人解釋失職的原因。」薛承先溫和地告罪。
彷佛感覺到書房內詭異緊繃的氣氛,薛承先隨即發現了旁邊長椅上,那個擁著大氅、睡得正熟的人兒。
震驚之余,也顧不得再說話了,立刻快步走過去。
「她……她在這里做什麼?!」忍不住失聲問。
「我倒想問問你,怎麼會把人家打成這樣?」凌旭慢條斯理反問,雙目依然緊緊盯著大失常度的薛承先。
「從那天被你震出來之後,她就是這個樣子了。你倒是說說,有沒有什麼法子?」
咦?大人話中那絲責怪之意,應該不是他誤認吧?
大人是在怪薛師爺把隨風姑娘打昏了?
齊時守在門旁,一面迷迷糊糊想著。
「想來,大人跟齊護衛應該都已知道這姑娘的真實身分了?」薛承先問。
「不知道。只知道她不是凡人而已。」齊時忍不住插嘴。
薛承先緊盯著隨風,目光不斷閃爍,好象在做什麼困難的決定似的。
「大人,」他終于開口,雖然盡力壓抑,嗓音卻還是微微沙啞。「學生覺得,這樣的妖物留在世上,還三不五時來驚擾大人,實在可惡,絕非好事。」
「啊?師爺,你……說什麼?!」情況急轉直下,齊時听了,詫異地張著嘴,看看薛承先,又看看聞言之後依然面無表情的知府大人。
「那你打算怎麼做?」凌旭鷹目炯炯,直視著薛承先。
只見薛承先舉起右手,五指緩緩箕張,彷佛在運氣或打算施法似的,一面說︰「學生的建議是,不如就此除去她,一了百了。」
電光石火間,只見薛承先掌心一道紅色朱砂印一閃,就要往熟睡中的隨風猛擊!
「等--」
齊時還來不及街上前,只听得一聲悶哼,薛承先的手被迅速搶近的凌旭牢牢箝住,險險地擋下了這陰狠毒辣的一掌。
「薛承先!」凌旭極有威嚴地怒喝︰「你做什麼?!」
「大人!此物不除,以後恐怕後患無窮!」薛承先額上泌出汗,雙眼發紅,彷佛要射出火焰似的。他用力掙扎,想要掙月兌凌旭的箝制。「請讓學生動手!」
「就算她不是凡人,難道就可以任意傷害嗎!」
凌旭用力一甩,將咬牙切齒的薛承先推退了好幾步,隨即身形一閃,站到長椅前,目光凜凜地瞪住薛承先,不讓他再靠近。全身散發出的驚人怒氣,讓人不敢造次。
齊時登時被驚得呆了。薛師爺……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太過勞累了,以致于有幾分失心瘋的樣子。
而大人平常凶歸凶,但大家都知道他脾氣不好,有點難伺候,可要說生氣到像現下這種程度,還真是沒見過。
當場,凌旭與薛承先兩人互相瞪視著對方,好半晌都只听見濃重的呼吸聲,沒有人能開口說話。
「嗯……」
極突兀地,一道嬌女敕聲音輕輕響起。長椅上蜷縮著的人兒,此刻正伸展玉臂,一個翻身,長睫顫動了幾下,然後揚起。明眸起初有些迷蒙,不過,轉瞬間就瞪大了,盯著她面前的修長背影。
「誰……站在那兒?」嬌女敕嗓音狐疑地問,讓房中三個大男人都大吃一驚。
凌旭略略側過身,讓她看清是他,不過,依然擋在她身前守護著。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咦?」
隨風雖然醒了,卻花了好一陣子才弄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她坐起身,一陣昏眩後,她扶住頭。「我的頭,怎麼這麼痛?」
「醒了就好,妳快回山上去吧。」凌旭低頭對她說︰「妳在這里兩天了,我想,妳師父他們一定很掛念妳。」
「兩天?!」嗓音陡然拔尖。「你讓我在這里睡了兩天?!為什麼不叫我!」
「我……」
凌旭再凶悍,也罵不過耍賴的小泵娘,他懊惱地嘆口氣。
「對了,我師妹的雨石!」這事她倒是念念不忘,一看到薛承先,就要討東西。「薛師爺,請你把東西還我!」
薛承先哼了一聲,隨即從袖袋中拿出一塊黑黝黝的石塊丟到隨風懷中。
隨風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把雨石討回來,一愣,抬起臉,困惑地望望凌旭,又望望薛承先。
「東西拿到了,妳快走吧。」凌旭下逐客令。「以後別這樣隨隨便便跑到府衙里,否則,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沒人能說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