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樺!媽媽要出去幾天,你要記得把門窗關好,煮完飯把瓦斯關掉!」
「小樺……」
童年在那個夏天後遠去。
意氣風發的教練屢嘗敗績,嚴苛而求好心切的他以更魔鬼的訓練來面對失敗,而手下的稚齡選手們,卻已經不再像以前那些乖巧單純的孩子只會咬牙接受。
不能吃苦的小球員,加上急功近利的家長,壓力不斷,戰績始終不好,校方轉而質疑名教練的能力……
一切山雨欲來的陰霾,都在隊中光芒最耀眼的小將執意轉學之際,化成狂風暴雨席卷而來,讓教練幾乎一夕白發。重重打擊了半輩子征戰沙場,培育出無數國手的他。
接踵而來的打擊,仿佛連鎖效應,一個跟著一個爆發。
教練的暴怒讓選手們吃不消,聯名抗議之後,校方勸退……妻子不堪賦閑在家的丈夫嚴峻狂暴的脾氣,也跟著離去……
已經搓得發紅破皮的手,甚至滲出血絲,粗糙菜瓜布不再刷著鍋子,而是無意識地死命摩擦著自己的手背,像是要把所有回憶都洗刷干淨……
「你的手已經夠干淨了。」無聲無息地,一個高大身影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爸鐵般強悍的手臂越過面前,握住她的腕。開了水龍頭沖干淨殘余泡泡,另一手接過已經變形的菜瓜布放好,顧惟軍抽過干淨毛巾,溫柔地包住一雙通紅破皮的玉手,輕輕擦干。
失神的丹鳳眼眨了眨,戒備而厭惡的眼神重新回到她眸中。她用力掙月兌,倒退了好幾步,背抵靠住流理台。
「你要做什麼?」她冰冷地問。
「我該回去了,晚上的飛機回東京,明天回台灣。」顧惟軍低頭看她,五官深邃的英俊臉龐,有著難以理解的特殊神色。
「慢走,不送。」黎樺毫無感情地說。她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又是那有力的大掌,按住她的肩,阻止她離去的身勢。
她只覺得一陣陣滾燙,從他粗厚的掌心,一直涌上來。
「放開我。」略偏頭,以最厭惡的語調,黎樺下令。「你要走便走,關我什麼事?我不想再看到你,請讓開。」
「你為什麼……永遠不肯跟我好好說句話?」令無數球迷瘋狂的低沉魅惑嗓音,此刻輕柔詢問。「明明離不開的,為什麼……一直在逃?」
忿怒的鳳眼瞪大了,她惡狠狠地怒斥︰「閉嘴!你有什麼權力這樣問?你憑什麼這樣咄咄逼人?放開我!」
「怎麼了?」錢鴻岳聞聲過來,探頭進廚房,有點擔心地詢問︰「在講什麼?阿樺,你臉色真難看,沒事吧?」
「我不太舒服,想上去休息一下。」黎樺馬上掙月兌那溫熱有力的大掌,逃到錢鴻岳身後。看也不願再看廚房中那高大精壯的身影一眼,她丟下這兩句話,很快就轉頭奔上樓。
「阿樺……」錢鴻岳一頭霧水,他對著那逃命似的背影叫了兩聲,又回頭很困惑地問︰「我以為你們是老朋友……怎麼她看到你,好像不太高興?」
何只不高興,簡直像是看到鬼。
或說……像看到仇人。
當年那些風風雨雨發生的時候,這位學長已經在日本了,相信並不清楚內情。顧惟軍只是苦笑︰「噯,我們……有點誤會。」
錢鴻岳似懂非懂。年輕人的事情,該讓他們自己解決。他伸手拍拍顧惟軍寬厚的肩,很和氣地說︰「阿樺這個脾氣,跟黎教練簡直一模一樣,面冷心善,不過有時火爆得讓人受不了。你若跟她有誤會,還是早點講清楚比較好。」
彼惟軍還是苦笑。「我知道。」
他何嘗不想呢,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一直在試了,也從來沒有放棄過。
只是,他始終沒有機會……
第三章
細雨中,比賽正在進行。大燈映照得整個球場亮如白晝。
「顧惟軍!彼惟軍!全壘打!全壘打!」
整齊劃一的加油聲,在球場內此起彼落地響起,氣勢如虹。天母球場因為在住宅區附近,禁用汽笛,所以啦啦隊們更加賣力,用自己的嗓子,奮勇為這位去年才剛奪得新人王頭餃的名將加油。
完全沒有新人的適應期問題,顧惟軍不但在各項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球迷人氣投票時也一直領先群雄。今年才是他加入職棒的第二年,上半球季以來,不但以十二只全壘打、五十一分的打點,傲然登上全壘打、打點排行榜的榜首,打擊率也以驚人的三成五二暫居第二。
這樣勢如破竹的成績,加上他天生的王者之風,使顧惟軍三個字變成一股狂猛旋風,曝光率之高,球迷之多,簡直不可思議。
此刻他穩穩站在打擊區內,面對敵隊的投手,絲毫沒有怯意。驚人氣勢籠罩,讓所有防守的敵隊隊員都屏氣凝神,不敢懈怠。
面對他的敵隊救援投手,在投手丘上伸展,然後,健臂一揮,球以流星之勢,破空而來!
直球進壘!彼惟軍動也沒動!臂眾球迷們一陣嘩然。
投手與打擊者的目光,遙遙相交。仿佛兩只猛獸,在盡全力搏斗前,仔細打量忖度著對方實力的模樣。
刷!又是一球,巧妙的內角弧度,讓顧惟軍揮棒落空。
球迷又是一陣驚人的鼓噪。
另一邊也響起整齊的吶喊,幫投手加油︰「三振!三振!斑致勤,三振!三振!」
就在雙方球迷不斷互相叫陣之際,球已投出。非常驚險的內角曲球,顧惟軍在出棒之際發現情勢不對,收棒之勢還沒有完成,一扭身,那顆硬如炮彈,時速超過一百三十公里的小球,就這樣惡狠狠地烙上他的側腰!
觸身球!保送!
兩邊球迷都瘋狂地尖叫起來,顧惟軍忿怒地摔下球棒,要沖上去理論,才一動,腰際火辣辣的灼痛讓他皺眉彎腰。
這邊捕手也慌了,站起來推開面罩,一疊聲問︰「沒事吧?你還好吧?」
場邊已經有救傷人員迎上來,先用噴霧劑止痛處理後,扶著他一拐一拐走回休息區。在球迷的尖聲抗議與鼓噪聲中,換上了代跑。
投手丘上,一臉冷肅的高致勤則在與捕手、教練會商片刻後,繼續投球。他連看都沒有看顧惟軍一眼。
「靠,小斑是怎麼回事!」打擊教練會同他們隨隊的防護員過來,一面扯開顧惟軍腰際球衣,幫咬著牙猛吸氣的顧惟軍處理瘀傷,一面痛罵︰「不要說你,我都差點沖上去痛揍他一頓!」
彼惟軍臉色有些慘白,額際出現豆大汗珠。
幸好救護人員來得快,否則他當時,真的會沖上去揍人!
這段時間以來的焦躁,已經愈積愈多,好幾次在場中險險控制不住要動手。不管是裁判,是對方嘴臉可憎的教練,還是吵死人的球迷……
不過,他最想揍的對象,就是今天晚上那該死的救援投手,高致勤!
幾個禮拜前,在球場相遇,他們一起接受雜志的訪問與拍照。之後,兩人一起走出辦公室時,高致勤用開朗的語氣,毫無芥蒂地閑閑提起︰
「听說你冬天去日本的時候,有看到阿樺?」
彼惟軍和高致勤在進了不同的職業隊後,一向被媒體報導有點瑜亮情結。其實從小認識至今,一投一打,他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人。不能說特別熱絡,也不見得有什麼敵意,在鏡頭前面,也都有個惺惺相惜的官方形象,見了面總會聊上兩句。
不過當時,他震驚地回頭,不敢相信這是高致勤閑聊的話題!
「你……你跟她有聯絡?」顧惟軍困難地吐出問句。
斑致勤很無辜地露出那招牌陽光笑容,點點頭︰「一直都有啊!她去找學長,也是我提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