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並沒有在徵求你的同意。」眼看兒子往車庫方向去,堅決要離開,連夫人急得團團轉︰」他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這樣?他要上哪去?阿德!阿德!你送他去呀!外面下著大雨呢!」忠僕德叔應聲從里面轉出來,手上提著不知什麼,雖有了年紀,但依然迅捷的身影一閃,也往車庫里去了。
車庫里一字排開的豪華房車里,連其遠上了自己的車,才發動引擎,瘦削但矯健的德叔來到車邊,略略鷹勾鼻的嚴肅面容上,表情冷靜。
他敲敲窗,連其遠按下電動遙控鈕,車窗緩緩降下。
德叔把一個裝了簡單換洗衣物的小旅行袋塞進來,然後是一張紙條,上面有路名、地址和一個手機號碼,還畫了簡圖。
「那邊不好找,尤其又是山路又在下雨。真的找不到的話,打手機問。」德叔簡單俐落地說。」到山上就晚了,路況天氣都不好,你明天再回來吧。」連其遠盯著德叔。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從小看著他長大,從一個安靜的少年,到現在英挺深沉的男子……德叔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意。」大少爺,我一直都知道你要去哪里。」「是你跟我爸媽打的小報告?」連其遠還是眼神炯炯地盯著德叔。
「職責所在。」德叔聳聳肩,退開一步。
「那你現在為什麼……」這次,連其遠是完完全全的想不通了。
「慢走。」德叔不再多說。」開車請小心。」在山上住了好一陣子,妙妙簡直不想回到城市之中。
「老爹,人家不要回去上班好不好?」妙妙抱著老爹的粗壯手臂撒嬌︰」我就回來幫你忙嘛!好不好啦?」「不行!才上班多久,就懶成這樣!」老爹粗著嗓子回答,頭也不回地繼續幫溫室里欣欣向榮的金線蓮施肥,」辛辛苦苦栽培你去念大學,現在說要回來幫我種花種樹?免談!就這麼點出息?」「可是我好累喔,人家不要回去啦。」妙妙繼續哀求。
老爹無聲嘆了一口氣。
餅年前的那個晚上,她一身昂貴小禮服,什麼行李也沒帶,半夜出現在家門口。除了付出高額計程車資之外,還把老爹嚇掉了半條命,以為發生什麼大事情。
問她,卻什麼也不止目說,只是慘白著一張小臉,躲進房間,直睡了一天一夜。
起來之後埋頭大吃,接著就回到以前那愛說愛笑的小女兒嬌態,絲毫沒有不正常的樣子。
只除了偶爾會發呆,還有夜里偷偷哭泣這兩件事。
本來老爹以為是那個討人厭的孫名輝惹她生氣了,不過妙妙听見這人名,還有點茫然的想了幾秒,才想起來他是誰。而孫名輝打來的電話妙妙也接,只是都用單字回應,最後還加一句」學長不用麻煩,長途電話很貴,沒事別打了」。
「你跟孫名輝吵架?」老爹忍不住問。
妙妙抬頭,一臉詫異,」我為什麼要跟學長吵架一.」孫名輝殷勤地打了好幾通電話,但妙妙實在沒有意願跟他多說。任著他在電話那頭一疊聲的質問怎麼了,語氣愈來愈焦燥,她依舊默然以對。
她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一顆心好像睡著了一樣。只在某個特定人物面前會跳得好快好急,會忐忑緊張,會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而那個人,並不是孫名輝。
從來都不是。
她覺得很累,需要休息。所以躲回這個永遠都在的溫暖角落,讓嗓門粗粗的老爹寵她,每天跟著老爹團團轉,幫忙照料溫室,去山上看朋友,采山藥回家煮,沿路和認識的原住民鄰居打招呼;和林務局的叔叔伯伯們喝茶聊天,還跟著走了一天的山路,去看剛剛建好的欄沙壩……
心里有一個角落,一直在隱隱作痛。不過從小她就學會把這樣的感覺好好掩埋起來。在人前,特別是關心她的人面前,只露出笑瞼。
她的軟弱,留到夜里。因為思念而輾轉難眠,甚至抑遏不住眼淚的時候,她就趴在窗口,打開一絲縫隙,讓冰涼的夜風吹拂在燙燙的臉畔及眼眶,讓滿天眨著眼楮的小星星陪她傷心。
本來以為療傷只要幾天,可是,年都過完了,她還是懶洋洋地不想上班。年後連著好幾天都下著雨,濕濕冷冷的,讓人更不想動了。她索性名正言順請了假繼續窩著,老爹皺著居趕她都沒用。
冬天的雨好討厭哪。沒有充足陽光,樹苗花苗都垂頭喪氣。一直下雨,林務局的伯伯們就要擔心土石流,攔沙壩才剛蓋好,不曉得會不會有問題……還有,她晚上都看不見星星了。
「妙!晚飯你自己先吃,我晚一點就回來!」傍晚,老爹收到無線電的呼叫,說天候一直很差,有登山隊似乎出狀況了,就在離他們住處大約兩公里的山里。老爹熟悉這附近的地形,偶爾會應救難協會的請求出去幫忙帶路。他匆忙丟下一句交代,就帶了裝備,換上登山靴和輕便保暖衣物出門去了。
而老爹出門沒多久之後,風雨加大,山風尤其勁,刮得他們這間簡單但堅固的房子的門窗不斷震動,格格作響。
妙妙巡遍屋內外,還去溫室檢查過,確定都很妥當之後,才回到已經失去電力的房子里,包著毛毯,點起臘燭,守在無線電旁邊。一直關機的手機也打開了,為了確保所有聯絡管道都暢通。
妙妙其實並不害怕。只是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里,她一個人獨坐燭光下,覺得那蝕心透骨的思念,又不安於室地開始肆虐,洶涌得幾乎將她湮滅。
好想他、好想他。想他溫柔的眼眸、低沉的嗓音、唇際若有似無的笑意、醉人的吻……
可是,那如夢一般的甜蜜,根本不會是真的吧?以前這樣,現在也一樣。他始終是另一個世界里的人,白口己的夢,也該醒了。
她不適合他,他的身邊,已經有了更適合的對象。自己也許只是一個點綴,像以前她幫他做的一碗碗甜品……始終不會是正餐。
不敢等到他又再次離去,她先逃了。
奇怪,明明想得這麼清楚了,為什麼……眼眶又熱了呢?
旁邊木桌上的手機猛然響起,妙妙被鈐聲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撲過去接起,爹在那邊斷斷續續地吼︰」妙!你把門窗都關好了?怕不怕?先去睡吧!我們……已經找到……腳斷了……先就近送去……我帶他們……明天再……」訊號愈來愈不清楚,妙妙還來不及多說,就斷訊了。
老爹像這樣出去幫忙,經驗已經很老到,妙妙知道他們現在應該要把傷者先帶到安全的地方,等明天天亮再下山的。今晚老爹會陪著他們,不會回來,她等到老爹報了平安,現在可以去睡了。
才抱著粗粗毛毯起身,準備上樓之際,手機又響了。
妙妙不疑有他的接起,先對著那邊大聲嚷︰」我門窗都檢查過啦!現在要去睡覺了,老爹,你自己小心喔!」電話那頭嘈雜不已,都是雜訊,刺耳的噪音不斷傳來,她根本听不清楚。
「很不清楚!听不見啦!老爹我沒事!你……」又斷訊了。妙妙嘆口氣,把電話按掉。
上樓之後,她在房間里躑躅,最後,還是又趴在熟悉的窗口,望著外面滾動的雲和一陣急過一陣的大雨。樹影婆娑,在黑暗間翻飛狂舞,山風呼嘯著,還間有閃電劃破黯黑夜空。
雖然眼前是有如世界末日一般的陰沉狂暴景象,妙妙卻知道,明天一早,當太陽升起,在山嶺間繚繞的雲霧中透出光芒之際,這一切會像一場惡夢消失無蹤。她已經看過太多次這樣的情景,小時候還嚇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