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窗外一陣夜風襲來,案上燭火無預警的一滅,讓書房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餅去多少個夜里,每當遇上夜風熄滅燈火,總會教他禁不住一陣心頭怦動,心想著是不是無名終于出現?
但每回,他總是失望的怔忡一整夜。
隨著一次次的希望,換來的一次次失望,到現在,他已經不會再為夜風滅燭而感到心頭怦動了。
唐謙君輕嘆一聲,憑記憶找著了打火石子。
「謙君……」
一聲從不曾由他腦中淡去的輕喃在他身後響起,驚得他身一僵、手一松,打火石子由他手中滾出,掉落在地,只听著打火石于喀喀的滾動聲,填補了這一室教人窒然的寂靜。
黑暗中的默然持續了良久,直到街上敲起了三更鼓,唐謙君才有能力自極度震驚中回過神來。
「是你……無名……」他艱澀的開口,但沒回頭。
她終于肯來見他了。
「無名?」她喃念了聲,跟著幽幽說著︰「是……我是無名。」
「為什麼?」他悵然問。
曾經想過千萬次,若無名再度出現,他該跟她說些什麼,但真到了此刻,所有的心緒千言,只能化為這最哽壓他胸口的三個字。
她輕輕的吸氣聲在黑暗中悠悠散著。
「我以為……那是你需要的,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一個沒娘的孩子?」
她以為這是他需要的?
沒錯,唐家是需要繼承血脈的香火,但她只知給予,卻不說理由、不現蹤跡,對孩子、對他——會不會太殘忍了?
「或許,我錯了。」她低聲嘆道。
是的,你錯了。唐謙君同樣在心底嘆息。
他唐謙君真要一個承繼香火的血脈,根本不是一件難事,真正難的是——他需要的是兩情相悅、不離不棄的一世之情啊!
但一個她、一個無言,卻沒有一個真懂得他心里所求。
「你……會恨我嗎?」她問得幽怨。
「不,」唐謙君搖搖頭,平緩卻沉痛的說︰「對你,始終無恨——只是怨。」怨她的自作聰明,怨自己的自作多情,更怨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為何總是糾纏不清。
「對不起……」她哽咽著︰「只怕,我得讓你怨我一輩子了……」
唐謙君怔愣了下。
「你還是要走?」
既然終歸要走,又何必歉然咽淚、又何需再來相見?懺淚難洗盡無情、相見爭不如不見!這點,她不明白嗎?
幽然惆悵的輕輕嘆息仿佛訴說著她有著不能留的難言之苦,瞬時沖散了他滿月復的怨懟。
何等難言之苦讓她不得不走?是無言?
「今生今世,無言與我只是兄妹。」
她忽然輕笑出聲,但那笑中的澀然他听得出。
「無名今生不能是你的妻,而無言今世也不能是你的妹……」她又幽幽輕嘆︰「總之,是我對不起你。」
「你……」他終于回望著她佇于黑暗中的飄忽身影,卻啞然不知該說什麼。
此刻的他,心亂如麻!
「舍得下孩子?你很久沒見過他了。」為了孩子,或許她肯回心轉意?
「孩子……我見過了,你照顧得很好,我很放心。」
她無聲緩步向他,縴指輕觸著他臉頰,「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
若真放心不下,為何不留?唐謙君握住她的縴指,心慟卻難以言語。
她輕輕抽回手,嘆息般的輕吐出聲︰「謙君……該將我忘了,徹底的忘了。」
唐謙君澀然一笑——
「為何該忘?」又該如何忘?
無言,他沒資格想;而無名,卻要求他忘?他若真能完全忘情于她們,早就忘了!
「我不希望因我所犯下的過錯,讓你不快樂到頻頻嘆息,連笑容都那麼的懷愁抑郁……」說到最後,她哽咽不能成聲。
她哭了?!唐謙君伸手將她攬入懷,果真在她光滑如凝的臉頰上探到了幾滴淚珠,教他怔然失神。
她……為心疼他的愁郁而落淚嗎?
懊是對他無情的她,也懂得他的愁郁、懂得為他心疼?他垂首吻住她柔軟微顫的雙唇,汲取她終于流露的真情。
瞬時,他一顆飄蕩無依的心終于找到了歸所,因無名非無情……
「告訴我你的名字,留下來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妻子。」再一次,他如此要求著她。
她在他懷中一顫!如雨下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但最後,她還是掙扎著想月兌身而出。
「不,我不會讓你走!」唐謙君執拗的緊擁著她,為他們相悅之情、為他們共有的孩子,既然她有情于他,無論有任何天大的苦衷,他也不願再放她走。
她慨然輕嘆一聲,雙手環上他的身擁了擁,但下一刻,卻揚指在他身上點了幾處,讓他緊環著她的手一松,跟著全身無法彈動。
「你——」她又點住了他的穴道!
「謙君,我愛你……但你留不住我的。」
她退開他僵著的懷中,黯然嘆著︰「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不願留,而是不能留。今日一別,我們真的再也無緣相見,只嘆今生我們有緣無份,但願來生能償還你的痴心情濃……」
「不,別走——」
「謙君,別再費心留我……」她輕聲接口︰「好好帶大我們的孩子,找個真正適合你的妻子,別再為了我而苦了你自己,不值得的。」
「你——真殘忍!」他痛徹心肺的指控。
她默然半晌,哽咽開口︰「是,對你,我真的太殘忍,所以請你徹底忘了我……」在步出書房前,她回頭又說︰「也請你忘了無言……」
無言?!
待唐謙君終于能移動身體時,旭日已升起。
活絡了子後,他第一件事便是沖往無言房里尋找無言。
因為無名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讓他陡然產生了個念頭——
無名和無言,她們是相識的!
她們同樣懂武,同樣具有矜貴的氣質,也同樣出現在他身邊……
或許這個理由太牽強,但若她們不曾相識,無言何以會心甘情願的為無名帶孩子?而無名又從不探問有關無言的事,卻仿佛了解她存在的理所當然?
她們可是情誼深厚的同門姊妹?
可是因無言不能或不願委身于他,又感于他的收容之恩而讓無名代她成此「短暫姻緣」,為他唐家留一血脈?
娘曾經向無言提及她的渴孫心切,因此若這一切全是無言為成全娘的心願所安排的,那就全然可以理解了!
只是,她們可曾想過,他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個生孩子的工具!如果無言真有不能或不願留的苦衷,當初就該走得遠遠的,又何苦再讓無名來招惹他?
若一切真如他所猜測,那她們就真的太殘忍了——尤其是對他無情、卻最教他掛懷的無言。
「無言——」心情激蕩難平的唐謙君,顧不得任何禮儀,猛然推開無言的房門,但無言的房里卻是悄然寂靜,空無一人!
他瞥見房里的桌上留有一紙信箋……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頭陡升。
難道——連無言也走了?!
唐謙君快步欺近桌前,拿起信箋,只見那信箋上頭留的是無言娟秀的字跡——
初識浪花無言意,身非身,空蹉跎;
奈君多情,為奴摯情濃。
流水無止斷,舞不盡,相思愁。
有情怎堪作無情?
睹君愁,淚暗流,水舞君懷,終是錯錯錯!
早知恁地難駐留,妍有悔,恨難休!
望著那字字訴情、句句苦的詞句,唐謙君震驚得心肺俱碎!
無言——她也並非無情?!
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們都明明有情于他,卻全都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