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謙君寫下這幾個字,又在旁落了款後,才發現那小泵娘竟怔怔的望著他的字帖。
她也識字?
「知道是什麼意思嗎?」他將那幅字移近她面前問著。
她又是看了許久,才輕輕的點了下頭。
終于見她有正面回應,唐謙君欣然勾唇一笑。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小泵娘漠然的盯著他,又是隔了許久,她才伸出手,對字幅上的「無言」兩字比了比。
「無言?」他凝起眉。她不會說話?
「會寫字嗎?」他又問。
小泵娘淡漠的視線瞥回手中的饅頭,剝一小口繼續吃著,顯然不想再回應他的任何問題。
但,他知道她會!
洞悉她不願為人探及穩私,所以唐謙君也決定不再多問她些什麼,轉而抬頭望著天際的西陽漸暮。
看來天快黑了,他也該回家去了。
慢慢將攤上掛著的一幅幅字畫收放入竹簍後,唐謙君回身發現,那叫無言的小泵娘已自椅凳上起身,連豆腐腦的空碗也已還給了老王。
真的是個懂禮守教的好姑娘。他溫笑著的對她說︰「我得回家了,你呢?你家在哪里?」
她低下頭,什麼也沒表示,只是輕輕的後退一步,讓出個可供他通過的空間。
睇視著她一會,唐謙君自竹簍里拿出他剛才寫的那幅字。
「這個送給你。」將字紙交到她手中後,他溫淺一笑,「也許它可以讓你肚子餓又沒錢買東西吃時,能夠換點東西吃。」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給她一些銀子,別再讓她餓肚子。
只可惜他自己是尊過江泥菩薩,能幫她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那小泵娘又是對字幅望了半晌,才慢慢接過那字幅,靜靜的垂首而立。
「保重。」他輕聲對她說了句。
見她果如預料中的無所反應,他無奈的一笑,便背起竹簍越過她面前,向老王打了聲招呼後,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走出大街後,唐謙君忽然似有所感的停下腳步回身一望。
那叫無言的小泵娘,竟跟在他後頭?!
見他停下腳步,她也停下了腳步,就在他身後數十步之外。
唐謙君嘆口氣,往回走到她身邊問著︰「你有地方去嗎?」
她只是低垂著頭,還是什麼反應也沒有。
看來,她是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否則也不會直跟在他身後。
唐謙君斂眉尋思了一會。
「如果你不介意,那就跟著我來吧。」說完,他回身慢慢前行,並不忘側臉觀察那小泵娘的反應。
那小泵娘只猶豫了一會,便緊追上他的腳步。
他笑了笑。
「走吧,我帶你回家。」
家中雖清貧,但多她這張嘴吃飯,應是無多大影響,娘應該不會介意吧?
「娘,我回來了。」踏入未閉的竹門,唐謙君對內喚了聲。
「謙兒,今兒個晚了些……」自廚房端出一碗熱菜湯的唐母,發現唐謙君身後那髒兮兮的小泵娘時,她愣了愣。
「謙兒,她是……」
看了看在身後的無言,唐謙君回頭對娘親歉然一笑——
「娘,這小泵娘叫無言,她沒地方去,所以……」
「呃,無言?」唐母雖訝異,但了然的點點頭。
她知道兒子向來溫仁敦厚、心地善良,經常的拾些受傷或餓肚子的貓狗鳥兒回家,只是想不到這回拾回來的,竟是個小泵娘!
唐母快速端睇著這個叫無言的小泵娘,心想她怎會弄成這副狼狽樣?還有她那像個無心木女圭女圭的眼神……究竟她是在外頭吃了多少苦?真教人看了心頭直揪著疼呢!
唐母亦是心軟之人,她柔聲對無言笑著招招手——
「小泵娘,你叫無言是吧?快跟大娘來,大娘去燒些熱水,讓你好好清洗一下。」
這回出乎唐謙君意料之外,無言並未又考慮半晌,而是听聞唐母的召喚後,便提步往唐母走去。
原來在她眼里,他不若娘那般的值得信任?他笑著搖頭,看來他得好好反省反省了。
唐母含笑牽著她的手往內間走,回頭又對兒子說︰「你把東西放好後,就將桌上那碗熱湯喝了,晚一點娘再做晚飯給你吃。」
「娘,沒關系,我還不餓,盡避忙你的。」看娘那興高采烈的模樣,他淺笑回著。
看來他的晚飯可有得等了。
回到房里,唐謙君將身上竹簍放下,不經意瞥向剛自無言手中暫代她收著的那字幅。
「桃李無言一隊春……無言……」他喃念著這個名字。
人無言,情斷緒,心頭萬苦該憑何訴?像她這般不言不語、不表情緒,肯定什麼難過、什麼苦都只能往肚子里吞,再加上餐風露宿、流浪四方……他實在很難想像,那些日子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若她真無處可去,那麼留下來也好。也許不能為她化去心中苦,但至少也讓她有個擋風遮雨填肚子的地方,而且——娘也一直想要有個女孩兒陪著呢。
既然決定留下她,那麼首先得解決住的問題。他如此想著。
當初搭這間小竹屋時,沒想過會再加人口來住,因此只搭了兩間住房,他和娘各一間,已經沒有多余的房間可讓無言住了。
不能委屈娘和無言擠一間,當然更不可能讓無言同他住一間房。雖然廚房後還有一間小小的柴房,可也總不能讓無言一個姑娘家去住柴房吧?
唐謙君思索了半晌,抬頭環視自己不算太大的這間房。
嗯……今晚先暫時讓無言和娘擠一擠,明天他得把柴房整理整理,將自己的東西搬過去。
唐謙君決定將他的這間房讓給無言住,反正自己一個大男人,住柴房又有何妨?
既下了決定,他便動手收拾自己的東西起來,渾然不覺時間過去,直到唐母在房門外叫喚著他︰「謙兒,你在房里忙什麼?快出來一下。」
唐謙君應了聲,快步出了房門後,他微微一愣。
映入他眼里的,是梳洗整齊,也換了身干淨衣裳的無言靜靜垂眸坐在桌邊,令他微訝的是她全身上下,發散著一股優雅的嫻靜氣質。
現在他能夠肯定,她肯定原為某個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因為一般尋常人家的小家碧玉,實在難能散發出像她那般的氣質。
若她雙頰上無傷疤,又會是如何的容顏?唐謙君忍不住猜想著。
「唉,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大娘的衣服不合你身,趕明兒幫你制身合穿的衣服……咦?謙兒……」唐母拿著把布尺在她身上比啊比的,叨叨念了半天才發現兒子呆站在房門口。
「你站在那兒發什麼呆?快過來!」她對唐謙君招了招手又說︰「剛才叫你把湯喝了,你也沒喝,現在湯都涼了……」
「娘,沒有關系,湯涼了也可以喝的。」他走到桌旁,拿起那碗被他遺忘了的涼湯要喝,但被唐母輕打了下手,斜睨著他的眼中,仿佛在說︰剛才讓你喝你不喝,現在不給喝了!
都這麼晚了,娘叫他出來不但還沒有晚飯可吃,連涼掉了的湯都不給喝?
「你大男人一個,喝涼湯當然沒關系,但無言瘦成這樣,萬一教涼湯傷了腸胃怎麼辦?」唐母意有所指的瞄瞄正忙著的雙手。
有了女就不顧兒,娘也未免太現實了!
他啼笑皆非的睨望娘親——
「好、好,我把湯拿去熱一熱,行了吧?」這才是娘叫他出來的主要原因吧?
「這還差不多,快去吧,別讓無言餓著了。」唐母見得兒子識相,滿意的揮揮手,低頭又在無言身上忙和了起來。
還好唐謙君從不貫徹孔夫子的「君子遠庖廚」之說,偶爾會在娘身體不適時,為娘下廚燒飯,自認還有不算差的手藝,要不只怕今晚大家都得餓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