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困在這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底下,報復他又剩下什麼意義呢?
人如果不經過一番生死交迫,心靈不會變得澄澈。恨意造成她一身的傷痕,許久都遺忘了歡笑的滋味;恨意,也讓她傷害了她最該珍惜的親人……
她的手輕輕的安撫著月復中急躁亂動的小貝比。「我終於知道了,我現在都知道了,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啊!」謹慎移動每一個步伐,雙手小心觸模前方,忍不住的眼淚已然潸潸爬滿她的臉頰。
「我從來都不愛哭的,前一次的哭是因為心被他傷害了。這一次的哭是因為我傷害了我的寶寶……寶寶,我的親親寶貝,還未出生看看這個明亮的世界一眼,就要陪我葬身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窖中嗎?」
她捶打著胸口。「裴千晶!你算什麼母親,一意孤行一無是處,難怪你會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呀!如果我們命喪於此,你稚小的靈魂永遠、永遠都不要原諒我啊!」她不知不覺的引用了他曾說過的詞句了。
也曾數度幾乎踩空了腳,身子也讓滾落滿地的大酒桶撞得歪歪斜斜,幾次差點跌下地,她只有一再挺起腰身,一定要為了月復中未出世的孩于活下去!
然後她覺得胸口越來越沉悶,呼吸越來越緊窒……
「天哪!地震是不是也震壞了通風氣管?我就快要吸不到空氣了……」
腦袋開始發昏,她的身子漸漸支持不住了。她的眼楮想抓住生命最後一個日子里的片段……這一個日子,眼楮一亮就見著了太陽。
這個早晨也很平凡,說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就在這一個早晨,隨行去參觀地底下的葡萄酒窖,遇上地震……
這一個早上,一如往常,並沒有什麼特別。
五月的微風緩緩的由南方吹來,高原上的一些大樹根下,悄悄綻放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黃花,夏天真正的腳步還沒到來,工程卻即將進入尾聲了。
這一個早上,瀧澤博彥用完早餐,正和小比走出簡易餐廳的門……
突然之間,天搖地晃,劇響隆隆,眼前的景象開始像年久失焦的影片變模糊、左右跳動。
瀧澤博彥反射性的拉住小比一起撲向就近的空地。
五、六秒強烈震動之後,他親眼看著餐廳的四面牆在他眼前支離破裂,不遠處未完工的那幾間平房也一樣,散裂成一地的磚塊和木板。
他揚首茫然凝視著地震的破壞力,再度見識到不可預期的意外戲弄人生。意外總是不留情面說來就來,一來就可能會致命……
「地震!」小比抱著頭喊著。
「千晶!」心神回籠,所有血液瞬時沖向腦門,瀧澤博彥跳起來往工地沖過去。
「少爺,小心余震啊!」小比也只能跟在後頭跑了。
他什麼也听不進,只有焦急地四處找人。她不在工地,她也不在她的房間,她人到底在哪里?瀧澤博彥逢人就問,「看到千晶沒有?」
「沒有、沒有!」答案千篇一律。
人來人往的,每個人都奔跑著,有些膽小的人逃到更遠的荒野空地保命,有些人撫著青腫的額頭哀叫,有些人忙著找藥涂抹身上擦傷、撕裂傷,也有些沒有大礙的人冷靜地清理倒塌的石塊木材。
生死關頭他終於明白了,對於千晶,他終究做不到完全的豁達不關己。她早已填滿在他心園的每一個角落了!
低首看著一堆堆的斷垣殘壁景象,他的心髒幾乎整個麻痹了。
「天啊!千晶一定是被埋在里頭了!」他不顧一切用雙手挖著石塊,失了方寸狂嘯著,「小比,你過來幫忙挖,快啊!大家趕快挖開看看啊!」
一年前的七級強震之後,復建的工作還沒完成,馬上又遭受一次破壞。雖然說這一次地震的規模明顯小了很多,地上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破開一個大口子把人群屋宇畜禽都吞噬了,可是,千晶怎會不見了呢?
瀧澤博彥攫住一支圓鍬拚命地耙開瓦礫堆。他只想趕快找到她……他又怕找到她後看見她血流滿面已然沒了生命……矛盾的情緒漲滿他狂亂的思維……
另一層更沉重的悔恨重敲著他脆弱的心房,是他害她遭此浩劫的!
「老天!禰為什麼不乾脆把我收拾走算了?」她生死未卜,他一口氣怎麼也喘不順,只覺得生不如死啊!
堡頭安德遜過來了。「瀧澤,你快別發瘋了,千晶不在工地里。」
「你說什麼?」震栗圓瞠的眼瞳很駭人。
「今天輪到那兩個北非人休假,沒想到千晶一早也跟著跑來請假,她說她想跟著出去走走玩玩。」安德遜說。
「你怎麼沒告訴我?」他喘了口氣,終於能感覺心脈微弱的跳動了。
「時間上來不及嘛!再說你不是早就說了,千晶隨時要請假都由著她去,她做不完的工,你會給補齊的不是嗎?」
「我去找她!」他們一定下山到鎮上去了。他說著就往吉普車那兒跑。
小比拉住他的衣角。「少爺,山路不安全呀!可能會有落石從天而降。」
他回吼過來,「我又沒要你跟來!」他甩開小比,立即沖上吉普車。
「瀧澤!」一個和北非人混得比較熟的大個子擋在吉普車前面。
他對著攔路客咆哮,「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滾開;二是我的車輪子從你身上爬過去。」
「誰想理你這討厭的家伙!可是,看你替千晶這麼著急,我就透露讓你知道了吧……他們應該不在鎮上。」
「不在鎮上?」瀧澤博彥高嚷,「北非人把千晶帶哪里去了?」
「一個北非人最近交了一個本地女孩子,兩人正打得火熱。那個女的家里有一大片葡萄園,還有釀酒工廠、地下藏酒窖,那地點就在鎮東十公里不遠處。兩個北非人結伴想去暢飲免費的葡萄酒,千晶一听到可以參觀古老藏酒室的建築結構,就說什麼也要跟著去了。」
「藏酒窖?在地下?」瀧澤博彥的眉心高高蹙疊在一塊了。
他知道那種傳統的酒窖穴洞,里面小徑交錯蜿蜒,可深入地下十幾尺,里頭溫度長年都不會超過攝氏五度,既可讓榨成汁的葡萄在大木桶中發酵成酒釀,還可保存成瓶的醇酒長年不壞。
只是越深的地底下,感受的地震幅度越大,還有,那些排得跟地窖頂一樣高的大酒桶、小酒瓶,一起乒乒乓乓砸下來,不讓人腦漿迸裂才怪!
「天哪!她很危險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發動車子引擎上路的了……
千晶仿佛聞到了隱藏在她記憶底層的一個特殊體味……
她努力打開沉重的眼皮,神魂游移之間看見了亮花花的陽光,還有他的身影。難道這一個驚心動魄絕對特別的日子沒有結束嗎?
「瀧澤,是你嗎?」搖搖晃晃地,她人好像是躺在他的吉普車上。
見到她蘇醒,他眉頭間的死結總算放松了,然後他發覺自己居然渾身近乎虛月兌,原來嚇破膽、嚇死人不是幾句沒有道理的形容詞而已!
「你醒了?你還很虛弱,別說話別亂動,我現在就帶你回去。」
她揉揉眼楮,確定她看見了綠樹藍天。她沒有死,她活過來了!
「啊!」她興奮地低喊,又急匆匆地撐高身子,說道︰「瀧澤,我……」
「千晶,你听我一次不行嗎?閉上嘴巴跟眼楮,躺好安靜休息啦!」他實在沒有力氣再絞盡腦汁和她吵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