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頭探出轎外,沒好氣地說︰「你到底還要鬼扯什麼?」
載泓杵在街上,而他身旁圍滿了攤販、牛板車以及路過的行人。
他雙掌攏成圈圈貼近嘴邊,朝著轎子遠去的方向大聲喊道︰「我說,要不,妳就嫁我好了!」
元如願一時心慌意亂,從轎上望著他那像在不斷倒退的身影。
「妳考慮考慮,我等妳!」
他邊喊邊向她揮手,邊揮手邊咧唇,露出了最讓人心醉的燦爛笑容。
第八章
知縣接待載泓的府宅設在香河鎮外五十里處,來回需約一天的腳程,所以當轎子把元如願送抵時,也差不多接近傍晚了。
「須心大師,妳先在廳里稍待,小的這就去請貝勒爺。」
讓載泓由天津召來辦事的阿騰師為元如願奉上香茗後,便行禮轉身告退,只留下她一人坐在位子上。
由于元如願心不在焉,以致沒留心阿騰師偷偷瞄她時的崇敬眼神。
要不,妳就嫁我好了!
載泓高喊的聲音彷佛仍在耳畔盤旋不散,她奮力甩頭。
「不要!不要再講了!」她抑制不了那喊聲,禁不住低嚷起來。
我會等妳……我會等妳……
元如願捂住耳朵,猛搖頭,只想把載泓溫柔的聲音阻擋在手掌外。
不可能,她不信那些話會從他口里說出來,他不是應該跟其它人一樣瞧不起她的嗎?他怎麼可能還願意珍惜她呢?一定是她的錯覺……
對,肯定是因為他倆太久沒見面,而她又覺得自己這陣子受了許多委屈,所以才會一遇見他之後,便有了這些荒謬念頭。
說不定,連方才在街上的那場重逢也是她腦中的幻想而已。
「肯定是這樣子,肯定是的。」她喃喃自語,努力說服著自己。
桌邊那盞茶香氣四溢,元如願轉過頭,怔怔地伸手握住茶杯,溫熱的白煙朝她臉頰上緩緩蒸發,一陣一陣的,她合上眼,被清淡的茶香迷惑住。
但……倘若剛剛那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他說要她嫁他是真的,說會等她也是真的,那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如願、如願,這名字果然取得好,妳果真能令我夢想如願。
她心中好混亂,那堆惱人的思緒一時半刻之間也理不清,但載泓的臉、載泓的聲音、載泓說話時某些特別的表情卻總會浮現。
妳發狠咬了我一口,我的血就這麼流入妳嘴里,也流進妳身子里。這樣,咱們的交情不就真成了「血濃于水」了嗎?
隨著那聲音和影像不斷地交錯飛竄,元如願的心開始動搖了。
「誰可以告訴我,該不該再相信他?」
這妳可以放千萬顆心,本公子心地最善良,從不使壞,當然,也絕不會把咱倆「最秘密的私事」張揚出去。
她的理智跟自尊都警告自己絕不能再犯第二次錯,若再誤信他一回,她肯定會徹底完了的!
荒唐!連第一次的傷口都仍未縫合結疤,她又怎麼還敢再靠近他?
瞧,都好幾天了,我這嘴上的傷口還不好,都擦了那麼厚的紅膏了,這處小秘密還是腫得那麼厲害。
但,無論理智再怎麼掙扎,她喜歡上他的那顆心,卻不由自主地軟化著。
小冤家、小冤家,咱倆呀注定是一對冤家。妳若決心不搭理,我也不放棄,總要嘛一前一後緊緊跟隨妳……
元如願回憶著載泓那時抓住她的手不肯放的模樣,他對她又是唱又是跪的,便是那一瞬開始,她才終于不得不承認,不管他會怎麼想,她終究還是喜歡著他的。
「好過分,你就是這樣不肯放我好過,對不對?」她雖這麼講著,但唇畔不禁逸出了抹苦笑。
就當元如願正想得專注時,突然傳來通報聲。
「貝勒爺到!」
元如願猛地回過神,為了那一聲傳喚焦躁了起來。
不行,她要回去了!載泓剛剛喊了,他會等她。
無論方才那重逢是幻覺或真實,她覺得自個兒都有必要親自去證實。
「我得回去找他,找他問一問清楚……」元如願起身,輕飄飄的身子像夢游似的朝廳門邊踱去。
阿騰師現身在廳門外,張口嚷著,雙手朝元如願身後指去。「大師,妳怎麼才剛來就要走了嗎?咱們貝勒爺已經……」
「我……因為我……」元如願側過身,听到了腳步聲,瞥到紗簾後一抹修長的身影。
「對不起,貝勒爺,我有件急事要趕著去辦,得先失陪了。」
雖然隔層紗教人看不清楚,但元如願可以確定面前的貝勒爺跟載泓方才嚇唬她的那副模樣絕對不一樣。
那家伙又誆了她,明明沒見過人家貝勒爺,怎麼可以把人家形容成是禿頭、歪嘴、色迷迷的糟老頭呢?
「須心大師,妳這樣待小王的確是太失禮了!」紗簾後的人講話了。
「是須心不對,須心辜負了貝勒爺的抬愛。」元如願面露歉意,急迫地跨出腳步,只想趕快回香河鎮。「但這會兒若不快回去,怕會……會真來不及的。」
這樣的失態肯定會替兩位當家帶來一番麻煩,她听說這位貝勒爺原本是答應了要扶助蟠龍第一號向外拓展勢力的,現下被她這麼一拒絕,天知道他還有多大的雅量?
「急什麼,不都說會等妳的嗎?」笑聲自紗簾後傳出。
元如願听了那笑聲,一不留神遂跌在廳門外。「哎呀!」
她顧不得身上的痛,倏地轉頭回去瞧,就見後頭的人揚手掀起紗簾,探出了臉龐,老神在在的對她笑著。
「大師,小王長得和某個在大街上向妳求親的家伙可一樣?」
元如願真的愣住了,僵著身子爬不起來。
載泓雙手斂至腰後,風采翩翩地走到她身畔,微微傾身一彎,對著她咧嘴便笑。
「該不會小王的如願娘子這回沒被嚇昏,反而被嚇啞了吧?」
她雙唇顫抖著,眼楮望住他眨也不眨。
「唉,不會吧?」他學起了她老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探出掌心,關心地撫了撫她的菱唇。「這小嘴說起話來還挺好听的,小王特別喜歡。」
元如願眉心一蹙,將臉稍稍撇開,惶恐于他這般調戲似的撫觸。
「妳忘了,我是喜歡妳這樣的。」他道,笑得很溫柔。
她仰起臉,抬眸瞅過他,眼前的男子很熟悉,卻又好象是陌生人。
「該不是我換了套衣裳,妳就不認得我了?」載泓朝她伸出掌心。
他此刻不若平常在她面前時那樣總套著件月牙白的袍子,現下他身著一件對襟馬褂,肩上罩了坎肩,腰上束紅帶,就像一名由畫像中躍下馬,正朝她走來的皇族勇士。
他完完全全變了樣子,除了那同樣能迷醉她的笑容外,她幾乎認不出他是誰。
「如願寶貝,不肯認我?」他挑挑眉,故意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我是不認得你,你是誰?」
「雖不好意思承認,不過,都到這節骨眼了,還是得老實跟妳坦白。」載泓指了指自己一身的貴族服飾,吐吐舌,「小王正是禮親王府中名聲最糟,最不知長進的載泓。」
「泓……載泓!」
「嘿嘿,正是小王也。」他笑著答道,雀悅地跟個孩子一樣,輕輕捏了捏元如願小巧的鼻子,「全名叫愛新覺羅•載泓。」
元如願縮回臉,閃避他的觸踫,眼神有著慍色。
「貝勒爺,以民女的身分,是更肯定自己不可能認得您了。」
載泓的掌心仍攤在她面前,但她的手就是怎麼也不肯向他伸過去。
「大師,在小王心中,妳又豈是一般尋常的女子呢?」他悄悄靠近,手更伸長,按住她扶在門板上的另一只手。「況且,我也還是妳的那個載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