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過。」
「萬一嘛!」他有時候即答的本領真令人難堪。
「我才不要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她低下頭,咬了咬嘴唇,然後抬起頭,看著他一臉無所謂的神情。這人,怕是沒有正常的感情吧?
「我給你取蚌名字可好?」
「不要。」
「為什麼?」
「我就是我,干嘛像那些鳥啊、樹啊、魚的,都有些蠢名字。」
「那又不是它們的名字,那是統稱。名字不同,名字是代表一個人,獨一無二的。喏,不然這樣,我先跟你說我的名字,我叫童舒那。」她用樹枝寫在地上給他看,「是念『挪』,不是念『那』喔!念成挪,就有平安的意思,是我娘給我取的名字,是不是很棒?」
他看了地上三個斗大的字一眼,說真的,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講白一點是他根本看不懂。不過,她叫童舒那喔?真是拗口、難念又難記的名字。
「所以,你想不想也有一個這麼棒的名字?」
「不必了。」
她的眼楮亮閃閃的,望得他好像背上突然多了一只毛毛蟲,好不自在。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真的,這是我一生的願望!」
他咳了一聲,有點受不了她的眼波攻勢,將眼神調了開,恍神地看著不遠處的小枝葉,上面有一只小瓢蟲,圓圓的翅膀上還有圓圓的圖案,黑黑圓圓的,像她望著他的眼……
「你出神了!」她抱怨。
「呃……」他把注意力轉回她的身上,然後說︰「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名字,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我的名字,可是這世上只有我大哥這樣叫過我……」
「他叫你什麼?」
「呃……九九……」
望著她瞠口結舌的模樣,他突然覺得他的名字有一點可恥,大哥是怎麼搞的,干嘛叫他九九?是因為他是第九十九個人,還是第九個人加上迭音?他看後者的可能性很大,因為大哥一向很愛裝可愛。
「你是說……久久?」她很尷尬地笑了一下,「好……特別的名字。」
「妳不必安慰我了。大哥一向隨心所欲,他說的話十句有十句是假的,當真做不了準,我也從來不覺得這就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喜歡啊,久久長長、長長久久,也許你大哥跟我阿娘祈求我平安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想錯我大哥了。」他淡淡地說,卻懶得糾正她,隨便她怎麼認為。反正他依然是他,他大哥依然是那個卑鄙無恥、任性無比的家伙。
「久久……」她喃喃地念著,然後雙眼一亮。「我可不可以叫你阿久?」這樣,她就成為這世上第一個這樣叫他的人了,她喜歡阿久,好喜歡!
「我沒有意見。」他大哥一定會不高興的,他最討厭別人質疑、竄改他的話,不過,關他屁事!
「阿久……阿久……」她甜甜地念著。活到這麼大,早已過了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了,卻頭一次知道,有一個名字,嘴里念著就能甜到心里,像漣漪一樣,不停地在全身漾開,仿佛世界上的東西都不見了,只剩下這一個名字、和叫這名字的那個人。
他瞪著她,好像她是來自天外的怪物,從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如此飄飄然,如同背上長了翅膀一樣。這……會不會太夸張了一點?
「阿久……阿久……」她拿起樹枝,在地上畫下他的名字,就在她的名字旁邊,唉,羞死人了!
「喂,你夠了!你再一副這蠢樣,我就不準妳再叫我的名字!」背上的毛毛蟲像爬到了全身,讓他起了好一陣雞皮疙瘩。
「好嘛,阿久,你別生氣嘛!」
「別再叫了,我不是生氣,是惡心!」
「好嘛……」
第四章
「滾出去!」
還沒到家,童舒那就听見她阿爹怒吼的聲音,阿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快步跑到家門口,一眼看見生氣的阿爹跟有點無措的叔平。
「阿爹,」她靠近童大夫,細細的說︰「別氣惱,他只是叔平而已。」
「我這里不歡迎所有姓林的人!」童大夫抖著聲音說。
「他傷害不了我的。」她先扶童大夫進屋坐下。自己曾經是那樣懵懂無知,也許,童大夫受到的傷害比她還要深,她沒仔細想過,只知道阿爹疼她、會保護她,便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什麼都不去想。
阿爹堅持讓她綁兩根辮子,他說她還是貨真價實的閨女,沒有必要學婦人挽髻。
她照著阿爹的話做了,可是廿五了,這兩根辮子漸漸變得有些沉重了……
她倒了一杯茶給童大夫,輕聲說︰「阿爹,我去看看叔平來做什麼,他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他小時候跟我一起玩過,也不好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他是林家的人。」童大夫還是這一句話。
「我只是問他來做什麼,不然他一直在門口張望,引來別人的注意更不好。」
童大夫很仔細地看著她。林叔平是林家的嫡孫,長得比他大哥體面又好看,他一直不懂,當年小那為何不選他卻選了那豬狗不如的林伯恩?若要說郎有意,也是屋外的那個林叔平啊!
林叔平是個不錯的孩子,可那麼多年來、那麼多怨恨中,他也只剩下林家的人這種身分而已!
「小那,他是林家的人。」童大夫始終堅持這一句話。
「我知道。」童舒那笑了笑。她知道童大夫在擔心什麼,可她跟叔平?以前沒有什麼,而今有了阿久,他更是不算什麼了。
她走到屋外,對著林叔平說︰
「我阿爹不喜歡見林家的人,你何苦跑來?」
「我……」林叔平頓了一下,紅著臉說︰「我想見你。」
她指了不遠處的竹林。「到那邊走走好嗎?」
「嗯。」林叔平跟著她,不知怎麼,總覺得她有些變了,變得……有一點說不上來的女人味,像是……像是情竇初開的姑娘一樣。
他沖到她的面前,咬著牙說︰「為什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叔平問起話來怎麼沒頭沒腦的?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選擇的始終不是我?」
她懂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為什麼?喜歡或不喜歡一個人,很多時候都沒有理由的。
「是誰?」他又問。
「你不認識的。」
「是那個牧牛的阿春嗎?」
她搖搖頭。
林叔平好不甘心,他的條件這樣好,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惟獨這個半月,始終看不見他。
「我一直很想問你,當初為什麼選大哥不選我?」
為什麼?因為你叫過我半月,所以我記恨你到不想選你。童舒那想到這樣的回答,一定會令他很不服氣,突然有一種想笑的沖動。
「為什麼?」她看著他許久,然後說︰「因為我不認識你大哥,可我認識你。」
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如同被冷水灌頂,由頭冷到腳掌心。
心都麻了!
換句話說,她寧願把賭注下在不認識的伯恩身上,也不肯選他?那年少時的兩小無猜、他的處處呵護,算什麼?算什麼!
她是這樣雲淡風輕、無是無非,他卻好想狠狠的搖晃她,問她的心在哪里?問她可有心沒有?
「我傷害到你了?」她靜靜地說︰「如果你不問我,我不會說的,你就當我是一個膽小又自私的人吧。你是一個很容易令人喜歡的男人,你有太多的優勢,而我什麼都沒有,為了保護這樣膽小又自私的我,所以我不會喜歡你、不會選擇你,也好在不曾喜歡你。」
「為什麼不問問我?你為什麼要一個人決定?我有什麼優勢?你憑什麼一開始就不曾給過我機會?你選擇我大哥,結果有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