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要去跟那老頭兒道歉喔?"
"他是我外公。"
"我道歉他就會听喔?"可不可以不要啊?國父真是害人不淺,什麼徹底的破壞後再建設?他老人家有無數的青年拋頭顱灑熱血幫他鋪路,而她李娃兒除了會耍嘴皮子還有什麼?
真是不該輕信老人言,吃虧報應在眼前!
"女圭女圭?"
"你真的希望這樣?"
"真的?"
"不後悔───不改變?不心軟?不動搖?"
所有的不字都終止于他輕輕的搖頭。
"他會不會拿拐杖打我?"
"你一定可以閃過去!"他對她深具信心。
"他會不會詛咒我?"
"他應該沒這個本事──"──跟你斗。
"我去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怎麼跟她剛才進門時的豪情壯志差那麼多?嗚……
"我陪你去。"
"好漢做事一人當。"她連忙阻止他,萬一她一個不慎跟老頭扯破臉干起架來,絕不希望現場有目擊證人,尤其是他!
"我也惹外公生氣啊!"
"那你晚點去,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朝高飛背母去,常使英雄淚滿襟……"她慌亂得語無倫次,像失去平衡感的海鷗,消失在海洋的盡頭。
"阿公,出來『踢頭』啦!"第一千七百八十次的邀請被厚重的門板彈開。
"嘿,我撿!"她由原本的自得其樂變成筋疲力盡,由撒嬌討好到發潑無賴,在地上滾得比"多爾袞"還要多好幾百滾,也拾了第一千七百八十次被拒絕的荒,誰知屋里頭頑固的老頭子依舊不動如山,簡直比化石還要僵硬。
"阿公,火燒厝啊!"、"飛機掉下來了!"、"賓拉登來嘍!"
"阿扁仔找你!"、"美鳳有約喔!"、"水喔!辣妹喔!搖咧搖咧!"
"哇!哪里來一整箱的A片啊?還是海外流出版哪!"
"共匪兒來了!是老江耶!還有小鄧!小鄧從墓仔埔出來看你了!"
……無論她想怎樣的說辭都沒法兒引誘老頭踏出房門,靠!謠言止于智者,難不成老頭子還真是個智者不成?
"從來沒遇過這麼難搞的老頭子,去!"她揮揮手,說什麼她也是師爺殺手,天底下有什麼比哄老頭子更簡單的事?她就不信她會踢到鐵板。
"管家管家!"她大聲拍桌子?"阿福桑!"
阿福立刻跳起答有,快跑現身︰"請問主人有什麼吩咐!"儼然哈巴狗轉生。
其實阿福這個人悟性不錯,她考慮把他編入二○○六號。
"快拿酒菜來伺候!"
"遵旨!"
沒有多久,她的桌上擺滿酒食,她立刻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背後有人按摩,風流快活地簡直忘記自己仍是戴罪之身。
"嗯!醬鴨好!"
"女圭女圭,外公關在屋子里已經一天了,你還沒有將他勸出來,等外婆旅游回來後,一定覺得很奇怪。"背後按摩的人好聲好氣地提醒她肩上的重任。
"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她立刻打翻桌子,大聲怒斥︰"酒是穿陽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阿福你存的是什麼心要這樣陷我于不義!"
"小人不敢。"阿福跪在地上怕得發抖。
"滾!朕見了你們心煩,都跪安吧!"她煞有其事地故作姿態一番,然後眼見四下無人,立刻匍匐前進,手持哭喪棒,上書"接引西方",趴在老太爺門口唱著︰"人生親像桃花枝,有時花開有時死,花有春天再開期,人若死去無活時……"
這老爺子不愧是見識過大風大浪之人,恁地鎮定!
她不死心,又接著唱︰"娘爸啊!壙里栽花栽牡丹,得著好地埋好山;壙里栽花栽玉蘭,五子姐尺排上盤;一粒芒蛋傳千種,二粒竹數發子孫……"唱得眼淚鼻涕齊流還牽絲萬縷,婉轉申吟和刻意加重的呼吸換氣聲,字字抑揚頓挫感情無度,真是令听者為之淒然落淚、風雲聞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呀!
"你夠了沒有!"薄老爺鐵青著臉拉開門,那種鐵青的程度就像小孩子"銼青屎"的顏色,沒有超乎尋常膽色的人難保不會見了馬上就嚇到嗝屁。
"夠了、夠了。"她連忙將地上被她掃落的雞腿撿起,孔子說︰有酒食,先生饌,既然有雞腿可以吃,老爺子的脾氣應該會好一點吧?
"我才不要吃你拿過的東西,更不要說還是從地上撿起來的!反正你快點給找滾!"
"好!我滾、我滾滾滾!"她立刻在地上學"多爾袞",還自行加上配樂,滾得不亦樂乎。
"我說的滾是叫你滾出我的視線、滾出我的房子!否則我報警告你非法入侵民宅!"應該很生氣的話,只可惜餓得頭昏眼花,讓他罵起她來顯得丹田無力、威力不足。
"喂!我哪有入侵民宅?晴人是我阿娜答,阿福是我的部下,民主的社會要少數服從多數,論實力你比我差遠了,西瓜偎大邊的道理你懂不懂?"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老家伙!
"你!你給我滾!阿福……盧管家!"
薄老爺氣得大姑媽……不不……是心頭火都快飆出來了,誰知道四下無人、鴉雀無聲,只有他和一只叫做李娃兒的怪獸。
"氣、氣死我了!"一口氣憋不過來,他竟給氣昏過去。
他醒過來時,模糊的視線中,似乎看到那個擱在心里頭又恨又放不下的人。
"芳槿嗎?"
"不要說話。"微冰涼的毛巾貼上他的額頭,溫柔的手蓋住他的眼楮,像春風一般吹拂而過的輕柔嗓音,不是芳槿是誰呢!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
"芳槿,你不要離開爸爸媽媽。"他喃喃地說。
"我不會走的,我在旁邊看你睡覺,你冷了我幫你蓋被子。"
咦?這個聲音好像有一點點熟悉,好像哪兒听過?不是芳槿嗎?
"你太久沒听過我的聲音了,老爸。"愈來愈不輕柔的聲音回答他的疑問。
是啊!他滿足地閉上眼。芳槿回來了,還在身旁照顧他……
可是,芳槿都是叫他爸爸的……
"人都是會變的。"回答他問題的聲音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好你好,爸爸不問、爸爸不問,只要你回來了就好……
"醫師說他是一整天沒吃東西低血醣發作自己餓暈的,不關我的事哪!"一個急著撇清責任歸屬的聲音振振有詞地說。
"我發四絕對沒有用言語刺激他、沒有用身體攻擊他,更沒有用武器傷害他!"一個純真無辜的聲音正在對天"發四"。
"我好心照顧他,誰知道他自己老番癲,以為我是薄阿姨,我只好將錯就錯安慰一下他年老失修的心靈。"
"晴人,你有沒有听見阿公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我媽媽說,小孩子才有咕嚕蟲,為什麼阿公肚子里也有?"
……你、你不要把耳朵貼在我肚子上!
"晴人,阿公躺這麼久,醫師說早該醒來,他為什麼還沒醒?"
……我、我……
"晴人,我上次不是問你為什麼裝睡的時候,眼球都會一直滾嗎?不知道阿公是不是在裝睡?我來看他的眼球會不會滾?"
……晴人!拜托你不要再沉默了,好好管一管你家的寵物啊!薄老爺一邊命令自己的眼珠不要亂滾,一邊對薄晴人發出無線電波求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心電感應,就在她的手即將掀起薄老爺的眼皮時,薄晴人開口了。
"女圭女圭,不要掀外公的眼皮,他萬一醒過來會被你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