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說,他慌了,便斷斷續續地告訴她母親對他最後的要求。"笑不出來就別笑了,怨也由你,痛也隨你,這是該你的。"
"我是不是很無情?"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像個孩子一樣地問。
"不,你沒有。"李娃兒將淚水擦乾,牽起他的手走到床畔。
"薄阿姨走得很安詳,你看,她笑著。"
"她開心嗎?"他不確定地問。
"當然,你不是說她要的?"她緊緊握著他的手。還是一樣冰涼,卻不再發抖了,他已經接受母親死去的事實,也許心仍會痛、仍怨著,但是起碼他接受了。
"女圭女圭,我只流一次眼淚,我以後再也不哭了,我的眼淚只有你一個人看見過。"
他緊緊地抱住她,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擠碎,可是,她只是更緊更緊地回抱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陪著他哀悼他的悲傷,心中發誓︰所有人不夠疼惜的、愛他的部份,她會花一輩子來彌補他。
"不要來機場送行了好嗎?"他說。
"嗯。"她的頭低低的,像在流淚。
"女圭女圭你不要哭,我會記得你。"
"只是記得嗎?"她心里好痛。這是離別,痛得要命的離別,他卻輕描淡寫得好像不算一回事!台灣耶,距離這里何只十萬八千里啊?她怎麼能夠忍受疲來沒有他的日子?
"不然你要我說什麼?"
"說什麼也好!"她急切地抬頭看他,濕濕的眼像焦急的小狽,深恐主人會丟下她離去。"說要我等你!我會等的,一定會,再久我都等,還是要我去找你?我會努力打工賺機票錢,每年過年都會去找你!"
他只是搖搖頭。
"我不會這樣說。"他看著她。"你不要等我,可以的話,忘了我也可以,我不能給你什麼的,我什麼也沒有,包括承諾。"
她捂住耳朵,拒絕接受他說這般無情的話。
"女圭女圭,你听我說。"
"我什麼也听不見。"
"女圭女圭,你要听,我只是要告訴你,其實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我不知道你會錯了什麼意,我們只是同學……"他頓了一下。"或者……是朋友。"
"是特別的朋友,不是嗎?"她看著他,胸口好痛。"你說,你只在我的面前流淚,我分享了你的哀傷,對不對?"
"不對。"他輕聲地說。"是浮木。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會抓緊身邊任何一根浮木。"
"那你抓住了就不要放手啊!"她崩潰地吼。"抓住了,就一輩子都不要放開!"
"女圭女圭,講點道理。"
"道理是什麼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要離開,你狡猾又卑鄙,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我是一心一意的,你明知道,對不對?"
他閃開她的眼神,長長的金色睫毛蓋住他眼里所有的情緒,他不發一語,直到淚珠再度由那大得快要奪出眼眶的黑色水晶里掉落。
"不,我不知道。"他說︰"你喜歡我什麼?有些事要靠緣份的,l
"不要跟我講緣份,緣份是什麼?如果一個人有心避開,緣份只算個屁!"她生氣地擦掉臉上的淚水。"你要去找你有錢的外公外婆,你要忘記跟你一起長大的朋友,你可以否定掉所有的事,我也會忘記你,我一輩子也不會為你的幸福祈禱!"
她話說完就跑走了。他看著她小小的身影變得更小,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可是她留在他的心里,像一根刺,無論他在世界哪個地方,無論時間經過多久,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說的話不是認真的。"背後響起低沉的嗓音,有一點沙啞、一點壓抑。
"……"
"她很善良,雖然脾氣暴躁,看起來粗枝大葉,其實很敏感。"
"……"
"她不像玫瑰花,她是天堂鳥。玫瑰花有刺,還要整把的滿天星來襯托才會漂亮,可是天堂鳥只要一枝就很顯眼、很好看。"
"……"
"……她很特別。"豹子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著他。"知不知道你錯過什麼?"
他抬頭看天上的雲,天空很藍,不似他的眼楮,有深海的憂郁。
豹子點起一根菸,遞給他,他搖頭,豹子笑一笑,將菸放進自己的嘴里,叼著菸,坐在高低不平的石階上,緩緩吐出裊娜的白霧。
"其實我好羨慕你,她心里頭只有你。你知道她其實很討厭人家叫她女圭女圭,可是你叫的這樣輕松,讓人好嫉妒。"
"我當她是妹妹。"他說。
"騙鬼。"豹子嗤道。"我一直以為除了臉蛋漂亮,你總還有點什麼能讓她如此迷戀,想不到你還很孬。"
"她長大了,就不會如此迷戀外表。"他淡淡地說。"你是喜歡她的,答應我要好好對她。"
"我什麼都不會答應你。"豹子捻熄了菸。"我一直對她很好,也會永遠對她好,這不必你說我也會這麼做,你今天有膽放棄,日後就不要跑來和我爭。"
"如果她喜歡你,誰也爭不贏。"
"也對。"豹子笑了,他跳起來勾住薄晴人的肩膀。"說真的,你還是改個名字吧?薄晴人、薄晴人叫久了,怕你真的變成個薄情人。"
"父母取的名字怎麼可以隨便改?"
"頑固。"豹子啐著。"哥兒們給你送行,來不來?"
"為什麼不?"
李娃兒躺在草地上看著藍藍的天空,一動也不動。
"李娃,你翹課了整個下午,貓在這兒看藍天白雲啊?"
她懶懶地斜睨他一眼。
偷懶的貓,加上一只閑晃的豹子,非洲的午後果然閑適。
"一個下午啊?我還以為已經一輩子了。"
"干嘛?一個人在這里傷春悲秋。"
"悲你的大頭啦。"
豹子坐下來。"阿路和阿望去買你喜歡吃的零食,一會兒就過來。"
"你們很無聊耶,這里是我的小天地,閑雜人等不得進出。"
"小天地?"他懷疑地看著藍色的天空和綠色的草地一望無際、連綿不絕。"你的小天地可真大。"
"你管我。"她回嘴。"我是劉伶,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褲衣。諸君為何入我褲中?"
"我啊,是怕你一個人想不開,特地來拉你一把的,以免你溺死。"
"我干嘛想不開?"
"我們組織痛失英才,心疼啊。"
"那也不過是心疼而已。"她嘟嘍著。"豹子,我跟你說,你以後別再提起那家伙,那種背叛組織,一個人跑去享福的異端份子,說起來浪費口水。"
"不說就不說。"
"……"她閉上眼楮,清風拂拂,舒服得就像躺在夢中,夢中,卻依然有片藍藍的天空。
"豹子呀。"
"做啥?"
"那人、那人走的時候,你們有沒有為他餞行?"
"這不能說。"
"為何?"
"我們組織的頭兒命令我不能說。"
"貧嘴。"她罵道。"有沒有听說後令優于前令啊?"
"你這是要朝令夕改就是?"
"是又如何?"
"好啊,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豹子無謂地說。"當然有為他餞行了,幾年的哥兒們了,會那麼無情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無情嘍?"
"我可沒說。"
"我、我沒去給他餞行,是、是……身體不舒服。"
"女人家的毛病?"
"是、是……"她接著他的話,然後坐起來捶他一下。"要死了,什麼女人家的毛病?你這個有性別歧視的家伙,這種事也能拿來說嘴嗎?"
"噯,老大,你不是說我們組織是聖靈、聖嬰,一體同心,你的煩惱就是我們的痛苦,我哪里敢對你性別歧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