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什麼?"她媽媽瞪她一眼。"我跟你說,就在十二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你老爸約我到好望角觀賞海景,時值涼風送爽,人在天涯,氣氛好到不行……"
噫,听老人家講古,是最浪費光陰的行為之一。
听說女人二十歲時希望她的男人帥又有錢、品味高雅、時時讓她驚喜、狂野又浪漫;三十歲時希望男人會幫她開車門、拉座椅、肯花錢帶她上館子吃頓好的、不會忘了生日及周年紀念日。而她母親即將邁入四十大關,對父親的期望值早就已down到至少他遺像一個人、禿子也無妨、等她上了車才開車、還肯听她說話、會找遮得住小骯的襯衫穿、上完廁所能把馬桶蓋歸位而已了。
李娃兒適時打了一個瞌睡,睜開眼皮時,恰恰听到陶醉往事的母親講到最重點的地方。
"……經過一番袒裎相見後,你確確實實是你老爸帶出門、你老媽帶回家,品質有保障,百分之百安全無雜質的!"
"是喔。"她應了一聲,不無失望。湯瑪斯叔叔高大英俊、威猛強壯又有型,長得就像丹佐華盛頓一樣帥地呀。
"總而言之,誰要再敢說你不是我們家的小孩,老娘就去海扁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胡說八道?你娘卡好!"她豎起中指。
"娘啊!氣質、優雅。"她提醒老媽矢志不忘的終生課題。李張若男出生于俗家所謂的"鱸鰻厝",嫁給斯文人爹爹以後,立誓改邪歸正,做一個溫柔婉約的賢妻良母,以氣質優雅派自許,只不過偶爾仍有小小忘形。
"啊?你說什麼?"她娘立刻正襟危坐,一副純真無辜的模樣眨著眼,她剪著濱崎步的發型,染著小步的顏色,臉化小步的妝,連說話舉止都像小步……只可惜長得像美鳳,美則美矣,只是歲月呀……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真是恐怖。"我剛剛有說或做什麼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听到、什麼也沒看到。"
"喔?那你還有沒有問題要問我呢?"李娃兒這個小表,從小問題特別多,總愛追根究底,實在煩得很。
"沒有了。"李娃兒低下頭。
沒錯地,她是個問題兒童,可她娘從來也沒正經地給她過一次滿意的答覆,她成長了十二年的腦細胞,就像被貓咪扯亂的毛線球,盤根錯節,愈理愈亂,讓她時時會產生一種天地問唯我獨醒的時空錯置和自我錯位的感受。
像這個年紀的女生,思考的模式很是怪異,既不像孩子一般天真幼稚,也不若大人的成熟睿智,像身體的成長一樣地尷尬的想著──這世界上,難道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懂她?過著彷佛天真爛漫卻又煩惱無比的日子。
李娃兒的爸爸原本任職于台灣的光罩公司,結婚沒多久就被派駐到南非新建的工廠,他便帶著老婆搬到南非的首都普勒托尼亞市,簡稱斐京市,三個小孩皆出生于此地,並且在當地的斐京華僑公學就讀,這也是南非唯一把中文列入必修課程的十二年制學校。
"到過南非,等于到過全世界"是南非的觀光口號,這片有著黃金都市之稱的美麗大地,是非洲國家中少數沒有戰亂和饑荒的地方,氣候溫和乾燥,年平均溫度約攝氏二十度,四季皆有賞不盡的美景和花香鳥語。
李娃兒正是在這麼美麗的環境下,奪天地之造化成長的另類美少女。
斐京華僑公學小操場變七年級生格斗現場實況……
李娃兒不是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她懂事以後,總不愛人家娃兒、女圭女圭的叫她。這名字取起來真是門學問,最好是不要叫什麼小的、兒呀,例如叫小妹的,到老了還在當小妹,不是很衰嗎?像她叫娃已經夠本了,還加上一個兒,不是硬小了人家好幾倍?
所以上了七年級以後,她便宣布自己從今以後只叫"李娃"。
"呸!你也配叫李娃嗎?我爸爸說,李娃是中國古時候很美麗的一個女人,還被皇帝封為什麼夫人的,你這麼丑,憑什麼當夫人啊?"挑釁一號男說。
"哎呀!什麼夫人?夫人是稱呼老師和高貴女性的,我媽媽說,李娃不是什麼好女人,是煙花女子!"挑釁二號男說。
"什麼是煙花女子?"圍觀的人群問。
"這──"
挑釁二號男"這"字停了三秒,圍觀人群中有好學不倦者立即翻譯︰"煙花女子者,必區(bitch)也。"
"嘩!必區!必區耶!"眾人鼓噪,對傳說中的必區能出現在校園而興奮無比,其實對他們而言,必區是什麼不重要,但是海灘的兒子(sonofbitch)是罵人的話他們倒是耳熟能詳。
"必區!李娃兒是個必區!"挑釁三人組立刻加以發揚光大,用必區這重量級的言語攻擊她。這三人是七年級最厲害的小惡霸,每天上學的任務就是攻擊嘲笑李娃兒,以提升自己的等級。
"我不是必區!我不是!你再說我撕爛你的嘴,打得你牙齒掉滿地!"李娃兒怒吼,沖向前跟嘲笑她的三人組頭目扭打成一團。
"李娃兒不是必區,人家說必區其實很美的,可是李娃兒丑死了!必區晚上要工作,李娃兒不行晚上工作的,因為李娃兒是黑色隱形人,晚上關了燈就看不見她,老板點名時會說,李娃兒總是偷懶翹班,這個月不發薪水了,嘻嘻嘻!"其余兩人還在一旁敲邊鼓,沒有任何意義的解釋卻令他們很樂。
斐京是個大城市,有如歐美一般的高樓櫛比鱗次,道路寬闊筆直,但是一離開市區,放眼所見盡是破落鐵皮屋,和白人及華僑舒適的住宅相比,顯得無比淒涼,經濟環境差的黑人,就是住在那里。
在華僑圈,的確從沒有見過像李娃兒皮膚這般黑的孩子,所以她總是淪為大家嘲笑的對象,小孩子雖然天真,但是天真往往是殘酷之最,純粹因為好玩而欺負跟自己長的不相同的人,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因此傷害別人的心。
蹦噪聲愈大,李娃兒在地上和嘲笑她的人糾纏便愈激烈。她不是一個肯吃虧的孩子,最不屑的就是X先生的打左臉送右臉哲學,這樣買一送一的吃虧事她可不干!
人家打她一巴掌,她就不客氣地飽以六七下老拳,這是一定要回本的啦!
因為經常被嘲笑,她打架的功夫就愈來愈好,現在跟她扭在一起難分難舍的男孩,是男孩幫里的頭目,號稱七年級的不敗金剛,在前六年與李娃兒的對峙交戰確然曾經立于不敗之地。
但是曾經的豐功偉業,眼看他就要樓塌了,那些風光勝利,過了今天確定要成為歷史的一頁,他這不敗帝王,眼看就要成為前朝遺民了……
終于,李娃兒將他一腳踩在鞋底下,看著這經年累月欺壓她的惡人幫之首終于在背部烙下恥辱的印記──她的鞋號!她就忍不住得意地笑、又得意的笑。
雖然她身上多少也掛了彩,但是多虧她黝黑的膚色淡化了受傷的痕跡,而這更顯得她贏來毫不費力,這代價是值得的!
在這所學校念了七年書,就被男孩幫欺負了六年多,如今她總算沉冤得雪,快意啊!她終于知道何謂笑談渴飲匈奴血,壯志饑餐胡虜肉的滋味了,哈哈哈哈……
"投不投降?"
"我投降!投降!"十三歲的小表還不算是男人,降就降吧!投降丟臉事小,重要的是她正踩著他的背骨,感覺快要斷了,真痛呀!痛尚可忍,那她一個不察,踩斷他的龍骨,一輩子癱瘓才真正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