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有夫之婦,卻對自己過世的丈夫沒有一絲哀傷。」
杜雲影神情平淡道︰
「大哥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為他難過。你既如此,也無不好。」
兩人語歇,徒留琴聲流轉。
良久,萬娘再度開口。
「只是我這寡婦,卻傾慕一位年輕公子,該也不該?」
他總算了解琴音之憂慮何在,淡道︰
「只要是誠心所愛,沒有不該。」
萬娘垂下眉睫,含憂道︰
「話雖如此,但——」沒再說下去。
繼續彈了幾曲,忽聞他道︰
「我打算明天就走。」
萬娘微微一驚,道︰
「這麼快,不再多待兩天?」
其實她也曉得他是來去無拘之人,又怎麼留得住。
「不了。」杜雲影微微一笑,仰望遠方一顆對他眨眼的星子。
琴聲突然停止,萬娘柔聲道︰
「朋友來此,怎麼不露面?」
原來她昔日也是一介武學高手,雖然已有多年未曾練武,但根基猶在。故而一丁點風吹草動也難逃她敏銳的雙耳。
「嘿喲——萬娘就是萬娘,還是這麼厲害!」
一個中年男子自屋檐上跳了下來,手里還抓著一只葫蘆。
「原來是你,老田蛙。」萬娘笑道。
老田蛙本名叫許仲瑞,由于他以耕作為業,又性喜抓青蛙來玩,故而朋友給了他這麼一個綽號,他卻也開心。
「正是我。好啊!原來是你這小子來了,居然也不通知我一聲,太不夠意思了。」許仲瑞開心地猛拍杜雲影的肩頭,兩人相視而笑。
「你可來得好,要不然,他明兒個就打算走了。」萬娘含笑道。
「什麼?還沒見過我這老朋友就要走!嘿,你愈來愈不夠朋友。」許仲瑞的圓眼瞪著他,他只笑而不語。
「過來坐吧,別杵在那兒。」萬娘離開琴座,走到長桌旁坐下。
許仲瑞熱切地拉著杜雲影過去就座。
「今夜偷偷模模地來我這兒,是為了啥?」萬娘給兩人倒茶。
「嘿!我老田蛙可沒偷偷模模,只是怪哉,為何萬月樓的後院會有男人的聲音?所以就靜靜瞧瞧。原來,是這小子——」狂笑幾聲。
萬娘笑眼眼瞟他。
許仲瑞提高那只葫蘆,笑道︰
「今兒個我來是為了和萬娘分享這壺酒,正巧雲影你也在,真是太好了!」說著打開瓶口。「你們聞聞,這酒好香啊!」
他的模樣顯然已陶醉在酒香里,看得另外兩人直覺好笑。
「那還不快倒酒,光叫咱們聞酒香嗎?」萬娘道。
「說的是。」許仲瑞忙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
三人于是臨清風、噙美酒,暢談至深夜。
第四章
這幾日以來,景陽城傳聞有飛賊出沒,並且已有數戶富豪遭竊,官差們即使布設埋伏,仍無法將他擒獲,因為那名飛賊的輕功甚是高妙,一般人根本不及他的速度。
總捕頭苦無對策之余,尋上程府求程勛助予一臂之力。程勛基于保鄉衛里的本分,自然義不容辭。
得到程勛口頭上的允諾,總捕頭算是稍稍安心。離去前告訴她,隨時可能需要她出面相助,屆時必派人通知。
而今日的比武招親大會上,程勛尚得擺平一個難纏的對手。不由分說,正是沈輕紅。
有了前車之鑒,程勛便不敢小看他的實力,她全神貫注在比斗上,為求一勝,好擺月兌他的糾纏。
比斗一開始兩人盡使出渾身解數,看得台下觀眾叫好連連。
不知打了多久,兩人依舊平分秋色,程民幾乎想要出面喊停,要兩人別再打下去了,但是他也只能靜靜地看,直到勝負雙方出現為止。
兩人的比斗一直從辰時打到了正午,雙方頭頂艷日俱是一身大汗。但他們倆眼中的執著未減,為求勝利不肯放松一分。
到了決勝負的關鍵時刻;程勛竄上半空,以極快的速度揮晃手中銀劍。在沈輕紅的眼中看來,銀劍的動線成了蛇纏的銀色花環,美麗而極為刺眼。
就在他感到強光刺目的下一瞬,一道直竄的銀蛇已襲上肩頭,程勛手中軟劍指著他的喉心!
這一刻,時光仿佛停止了,眾人的眼神都在傳達一個訊息——
程勛贏了!
等她收劍入腰際,眾人的歡聲雷響,時光才仿佛又回到了人世。
僵持站立的沈輕紅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對萬分執著的星眸閃著痛苦的情貌。
程勛看了他一眼,竟覺不寒而栗。但她對他向來不懂得心軟,一甩頭便離開現場。
程民向眾人宣布,比武招親大會自此結束,很遺憾沒人能迎娶小女。
戲幕已落,群眾一哄而散。
梳洗一番後的程勛來到萬月樓,在門前躊躇了一會兒,才毅然走進。
上了二樓,便瞧見萬娘娉婷站在那里,她腳步一怯,萬娘卻已朝她走來。
「這不是程姑娘嗎?好生叫萬娘驚喜。」
程勛擠出笑容以對。
「萬娘,我今日來是——」
「這我曉得。」
萬娘眼中有著神秘的光采,她親切地持起程勛的玉手,溫和而教人不能抗拒。「跟我來。」
萬娘輕輕拉著她的手往內院走去。程勛自然以為她要帶她去見杜雲影,于是任她牽著走過彎彎曲曲的長廊來到內室,萬娘殷勤招呼她就座。
「程姑娘今日來,想找雲影對吧?」
萬娘也坐了下來。
程勛看她的模樣沒有要為她叫人的意思,倒像有事要和她談,心底不由得產生疑問。
「是的。」
萬娘笑了笑。
「可惜的是他出門去了,現在人並不在萬月樓里。」
程勛略微一怔,更懷疑萬娘帶她來此別有用意。
「你用不著著急,待會兒我自會告訴你,他上哪兒去。」
程勛美目打量著萬娘,問︰
「萬娘找我,有事?」
萬娘慢慢收斂笑容,露出一抹憂惱的神色,緩緩道︰
「雖然你我昨日才相識,但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雲影。萬娘這麼說,對是不對?」
程勛雙頰略紅,眼神羞澀,不做任何表示。心底暗道︰怎麼,我已經表現得人盡皆知了?
「你不說話,萬娘也明白你的意思。」
她站起身走向門邊,輕嘆道︰
「我也希望你和雲影能成為一對璧人,只是——」
她的話讓程勛一驚,于是雙眼不離地緊盯著她。
萬娘回過頭淒清一笑。
「我說得更完整一點,好讓你明白。」
「嗯。」程勛不覺點頭。
萬娘的眼神甚是寂寥地看著長空,慢慢傾吐︰
「自從我的丈夫過世後,我一個無依女子,憑著夫家所留下的財產,獨立撐起這家萬月樓的生計。支持我堅強下去的,便是先夫在新婚之夜交予我的紅手絹。」
萬娘轉頭看她。
「那條紅手絹是先夫遠自西域帶回來的絲帕,上頭繡著極為縴小的紅花。我極為愛惜那條手絹,每每看見它都不勝哀傷。雲影屢次瞧我睹物思人,傷心不能自己。有一天,他向我討取那條紅手絹——」
听到這里,程勛聯想到杜雲影綁在頭上的暗紅色絲巾,眼神一亮。
萬娘又繼續道︰
「他說我每見了此物便不勝憂傷,不如將手絹給他,也好將傷痛慢慢淡忘。我听從了他的話,把手絹交給他,之後他便離開,要把我的傷痛帶得遠遠。兩年後再見到他,便瞧見他把手絹綁額頭上。當時,我不能明白他的用意。」
萬娘停頓了半晌,才又道︰
「忽而某一天夜里他對我說,其實他已仰慕我多年,對我的一分心意一直難以忘懷,他帶走手絹的目的,是希望我將先夫遺忘,盼我能夠接受他。我當時听了甚為驚訝,立刻就回拒了他,他便郁郁寡歡地走了。」
程勛聞言猶如青天霹靂,不敢置信。她瞪大雙眼看著萬娘,心中萬般滋味無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