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微皺起眉,顧憐影很快地將手收回,背過身去。「不用說了,你走吧。」
「請原諒在下的唐突!」租快由震驚之中轉醒,歐陽紹波趕緊抱拳致歉。「懇請姑娘听完在下的話後再作定奪!」
「天很冷,但我喜歡北方的冬天。」呵著手,顧憐影緩緩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至于少俠,請回吧,我想北方的冬天並不適合你。」
望著顧憐影的背影,歐陽紹波對自己魯莽的行為懊惱至極。但他怎麼料也料不到這個名震長安的仵作,竟會是個姑娘啊!
他這一路尋來、問來,每個人都稱她為顧先生,他自然將她視為男子;況且「仵作」之職,又怎可能由一個姑娘家來相當?
可事實勝于一切,他千里單騎、找尋已久的人,確實是個姑娘,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任他再希冀、再渴求,也無法要求一個姑娘與他共行千里,回到西南。
這該如何是好?
歐陽紹波深皺起眉,如果她不像傳聞一樣,他或許可以另請高明,但親眼見過她的稱職,他實在舍不下。更何況家中的困境已迫在眉梢,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再去另覓他人。
知道此行是個艱難的任務,只是他萬萬沒料到事情比他想象得更艱難百倍,如今,除了硬著頭皮,再無它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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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憐影,人稱顧先生,是聞名天下的「仵作之家」第三代單傳,勘尸之術無人能及。
在心里第一千次默念由郭堅那里打听來的消息,歐陽紹波站在顧憐影的屋外,任雪片灑落在他身上,動也不動。
這是第四天了!顧憐影好奇地望著身外白雪加身的男人,心中有股疑惑︰他還要站多久?
偎在爐火旁,顧憐影惜由火的溫度來暖和自己早已凍僵的雙手。這幾天恰逢近年來長安城難得的酷寒,而外頭那個男人竟就這樣薄衣薄衫的整整站了四天!
「你不該心軟!」顧憐影告訴自己。「他要站就任他站去。」
念頭是這般轉著,但顧憐影的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外飄去,看著那個男人離開了站立四天的位置,急急飛身扶住一個差點跌跤的老大娘,然後在細心叮囑後,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等待。
死心眼!
彼憐影搖了搖頭,決定將他的事丟在腦後,既而緩步輕挪,由內屋拿出一本小冊,坐在火爐旁的榻上細細地翻閱。
其實里面的所有文字她早倒背如流了,因為那是顧家三代勘尸之術的不傳之秘,也是她啟蒙的識字書.焉有不熟之理?但看著這本書能讓她心神俱靜,讓她忘卻一切紛擾與愁亂,讓她牢記自己的生存責任。
身為顧家第三代單傳,從小就注定與死尸為伍,但顧憐影不在乎,因為她了解他們心中的苦,而他們的屈,也只能向她傾訴。因此兩年了,由父親去世那年起,她便接下了他的工作,成為長安城的仵作,默默地繼續著與她熟悉與不熟悉的尸體對話。
只是,她雖不在乎,但外人卻將她視為「異類」!他們害怕沾染到她身上的穢氣,他們害怕她那雙洞穿一切的明眸,因此,真正活著的人她反倒不了解,因為他們害怕靠近她……
想著過往的一切,就在她神情恍惚之際,突听到屋外幾聲極力掩藏的低咳聲。考慮了牛晌,她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嘆了口氣走向房門。
「進來吧。」
「姑娘一人獨居,在下進去多有不便。」屋外的歐陽紹波淡淡說著。
「進來吧。」將門打開,顧憐影迎著寒風,望著一雙品亮的眸子。「你再站在外面才會給我帶來麻煩。」
「那恕在下不客氣了。」抱了個拳,歐陽紹波不再推辭,一閃身就進入屋內。
「坐吧。」
緩緩地關上門,顧憐影指指火爐旁的榻座,並為他捧來一碗不知名的熱茶。
歐陽紹波淡淡一笑,舉碗而盡,當下只覺得口中苦澀異常,但卻有一股暖意開始由周身傳來,他滿足地呼出一口長氣。
四天前見面時是黑夜,所以顧憐影並沒有將他的面容看清,只知來人身材高挺,氣息沉穩;而如今面對著他,她不免開始打量他。畢竟眼前之人井非尋常人物,而是聞名西南六省,以剛毅、果斷、勇猛見稱的白衣神捕,任何仵作都想合作的對象。
唔……他左頰的傷疤長約半寸,從傷口復合處的形狀來看,似是金剛鞭由遠處右手方向反抽造成的,嗯……他手背上的傷痕很多,拇指第二節的是咬傷,中指至小指處的是火場,食指指尖上的……咦,居然是滴血認親的花刀傷!
「這是……」突然,顧憐影皺起眉,一欠身,胸口直接貼至歐陽紹波的胸膛,而手,撫至他的唇角處。「我該知道的,這是……」
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可歐陽紹波怎麼也沒想到由她口中喃喃念出的竟都是什麼傷,傷口多大、多深,又是由什麼原因造成之類的話。
天!他是活人啊,可她打量他的眼神卻像是在勘尸一樣!
而現在,她竟不顧男女之防,這樣緊貼著他,難道她不知道這樣的距離,他都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並感覺到她的柔軟嗎?
丙然是仵作之家的傳人啊,見人如見尸!歐陽紹波苦笑了起來。
「這是……」顧憐影不斷地用手在歐陽紹波的唇角上來回摩掌,眉頭愈皺愈緊、愈皺愈緊。
「咬傷,」望著她深鎖的眉角,歐陽紹波終于忍不住了,他極力克制住笑意。「女人咬的。」
「果然!」顧憐影滿意地點點頭,證明自己的觀察沒錯,只是她還是有此一不解︰「我只是奇怪傷口怎麼會在這兒!」
「不奇怪!」
歐陽紹波終于大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真誠而開朗,而他爽朗的模樣則讓顧憐影眯起了眼,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眼珠兒一轉,又繼續仔細研究。
來而不往非禮也!
因此在顧憐影打量他的同時,歐陽紹波也開始打量起跟前這位古怪的女性。
在他眼里,顧憐影並非絕艷,但那並不表示她不美。她的美清淡而層次分明,並且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但較讓他訝異的是,她那一身神秘而淡漠的氣質,仿佛身在塵世中卻又超月兌于塵世之外,就像朵飄搖在高山嵐霧中的冰山雪蓮。
她的年紀約莫二十,若是一般女子早該婚配了,但她卻依然獨自一身,並完全意識不到男女之防,讓他不禁好奇起她的成長過程及一切一切,好奇地想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家庭能教導出如此特殊的女人,一位「女」仵作……
「歐陽少俠!」許久之後,滿意地坐回自己的座位,顧憐影輕啟皓齒。
「顧先生!」歐陽紹波還是如此稱呼,以表示對她身份的尊重。
「您若需要優秀的仵作,我可替您稍封信。」不知為何,雖不想離開家,但顧憐影卻想幫他一個忙,縱使他的話根本未曾出口。一念及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竟要向她低頭乞求,她居然有些不忍……
或許,因為他是第一個敢在她面前開懷大笑的人吧!
「如果我要別的仵作,我不需在你門前等候四天四夜!」歐陽紹波沒有乞求,有的只是用微笑表現出的意願及決心。「顧先生是我惟一也是最需要的人!」
「如果我依然決定不去呢?」顧憐影不明白,究竟什麼人、什麼事竟會讓這個男人如此堅決,堅決到願在她身上浪費這樣多的時間。
她不否認身為長安城第一仵作、兼仵作之家第三代傳人,全國各地慕名而來求教的人很多,但這個男人卻是要求她前往出事地點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