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涵研墨的手停了下來,指尖動了動。很久之後,他忽然提起了那支筆,替她補出了下半闋——
未與茶濃非關酒烈
斜陽醉看芙蓉靨
蘭亭今日鎖清秋
明朝或是添新雪
字跡蒼勁有力,不同于上闋微顯飄逸的娟秀。行草的游絲帶出的,倒讓人覺得更像是某些壓抑不住,卻又無法說出口的東西。
放下筆的瞬間,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他居然在下意識地向慧嬈傳達什麼嗎?他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他並不是不願愛慧嬈,只是因為他別無選擇。
他的每一個表情變化都看在慧嬈的眼里,她知道他始終都在掙扎著。
那是不是表示他的心也開始淪陷了?若是從未動過心,又何來的掙扎呢?那麼她也算是有所安慰了吧?至少,他的心也曾動搖餅的,為了她而搖擺不定。雖然她知道他一定有著不能愛她的理由。
「衛涵……」她開口叫他。等他抬起雙眸對上她的眼,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那語氣像是在講述一個美麗的故事,「你真的是我這輩子最想要珍惜的東西。如果你不能愛我,那就不愛吧。只要在你還可以留在我身邊的時候這樣陪著我,我就很滿足了……」
伸出兩根手指,堵住他想要說話的嘴,又恢復了慧嬈式的明媚又慧黠的笑容,「我難得做一次聖人,無私一次,你可不要說出讓我後悔的話。」
第7章(1)
最近的天氣陰晴不定,總是時好時壞。明明一直晴朗的天氣,天黑之後,卻開始飄起了小雨。
衛涵慵懶地靠在軟榻上,在燈下靜靜地看著書。子岑則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雙手交疊趴在面前的一張矮幾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被看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衛涵終于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微帶疑惑地問道︰「你看了一晚上了,究竟在看什麼?」
「我在看公子你啊!」子岑眨眨眼,無限崇拜地回答。
衛涵低頭看看自己,奇怪地挑挑眉,「我臉上蹭上髒東西了?」
子岑搖頭,「沒有。」
「那……我的衣服穿反了?」他繼續莫名其妙地問著。
「沒有。」子岑還是搖頭,「我只是驚訝……公子居然會武功哎!」他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家公子根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本來嘛!一個溫雅俊美得堪稱過火的文弱公子,看他的外表誰會想到他竟然會武功?而且據公子的出手來看,他的武功大概還不低!真是一大奇聞啊!
事情是這樣的︰在連下了幾天的雨之後,今日天氣終于難得地放了晴。于是一時興起,他便拖著公子出門了。美其名曰是「陪公子散步」,實質上當然是溜出去放風。
當他們「散步」散到城門附近的時候,一人一馬忽然從城外以極快的速度沖了進來。騎馬的人信使打扮,看樣子是八百里加急的什麼重要公文。大概是因為實在趕了太久的路,馬堅持不住了,奔進城門沒多遠,馬突然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騎在馬背上的人便往前直栽了出去。那信差騎術倒也精湛,就地一滾,本來也不至于會受什麼傷。
但偏偏,對面也剛巧來了一輛馬車。雖然速度並不快,但拉車的兩匹馬被這天外飛來一人一嚇,同時揚起前蹄受驚地長嘶。這下子,那個信差就剛好準之又準地被送到馬蹄之下了。
眼看慘劇就要當場發生的時候,看得連驚叫也忘了的子岑突然發現身邊的公子不見了。
他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像一只大鳥般地掠了過去,伸手一把抓住那個信使的胳膊,然後順勢一扯一勾,攬住他的腰旋了個身,一同輕飄飄地落到旁邊。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之後,所有人吃驚、不信、驚艷的目光便全部落在了他家白衣飄飄,衣袂初定的公子身上。
那一瞬間子岑簡直看傻了,不,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看傻了。等到被救的那個人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道謝的時候,他家公子淡淡一笑,然後沖他打了一個「跟上」的手勢,就這麼像所有傳說中的江湖大俠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刻才真的覺得……作為他家公子身邊的人,那個驕傲啊!
子岑的嘴角又開始露出白天那種傻傻的笑容,夢囈般地念叨著︰「公子,你真是太厲害了。可惜我不是女孩子,不然我也纏著你不放,非要嫁給你不可。」
衛涵失笑,「白天那一下子就讓你心馳神往成這個樣子了?你別把我想得太高了,那不過只是一時的反應和巧勁而已,我練武純是為了強身健體,沒有什麼實際功用的。」
「那也是文武兼備啊!難怪十七公主會看上公子。還真是獨具慧眼呢!」
「呵!」衛涵把目光調回到手中的書卷上,「恰恰相反,十七公主應該是識人不清才對。我有什麼好啊?山里出來的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又沒有家教,和京城里的王孫公子們根本沒得比的。」
「哪有!」子岑很憤憤不平地打斷他,「人家都巴不得往自己臉上貼金,只有你老是拆自己的台,真是奇怪了。好像十七公主看上你是什麼天大的罪過似的。我看你們就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我還指望著以後能跟你進駙馬府去做管家呢……」說到後來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就差沒有口沫四濺了。
「我有說過我跟公主有什麼關系嗎?」衛涵毫不客氣地兜頭潑了他一盆冷水,「公主就算真有了十七駙馬,也不一定是我吧?」
「可是公主希望她的十七駙馬就是公子啊!」子岑瞪大眼反駁道。
衛涵不說話了,半晌之後,他緩緩地合上書,抬起頭帶著淡淡的笑容看向子岑,「子岑,我和十七公主不論怎樣,都是我們自己的事。你不要插進來過多的參與意見,好嗎?」
很溫和的語氣,臉上也是帶著笑的。但子岑卻發現他的眼里是沒有絲毫笑意的。
子岑說不清他那一刻的神情,只是覺得這樣的公子是他完全陌生的。他很不喜歡,也不習慣這種感覺。
慧嬈公主,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公子私下里並不願提及的忌諱。
所以,他很本能地去打破了這種氣氛,「公子,你天天看書——不如,講個故事給我听吧?」又一次子岑式的突發奇想。「故事?你想听什麼樣的故事?」隨著他的這句話,衛涵的神情也在片刻間恢復了正常,似乎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提出這麼一個要求。十三四歲的孩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算不大,喜歡听人講故事也不算稀奇。
「隨便。只要公子給我講,我就听。講完我們就上床休息,好不好?」
「故事啊……」衛涵垂下了眼,低喃著,「我還真沒給人講過故事……」
「沒關系!」子岑立刻搬來凳子在軟榻邊坐下,「就算公子你講得像念經,我听了也剛好去睡覺。」
衛涵沒有再回話。他閉上眼,像是想了很久,又像是陷進了某段回憶里。就在子岑終于等得快沒有耐性的時候,他緩緩睜開了眼,然後開始了他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山谷里住著很神秘的一族人。他們與世隔絕了很多很多年,信仰一個據說是妖怪,但又保護了他們近千年的生神。在他們的族群里,還供奉著一把聖劍,那把劍上蘊藏著凡人無法想象的東西,可以賜人以長生,也可以讓人擁有上窺天道的無窮力量。」
「長生?無窮的力量?力量靠修行就可以得到了啊!可是長生?這世上真的有長生這種事嗎?」子岑忍不住插了嘴,完全被這個離奇的故事吸引住了。